他回到清岗办事,找到在清岗中学读书的晶晶,左思安果然仍在和她通信。晶晶告诉他:“上个月接到小安姐的信,说她的英文有了很大进步,上课能听懂80%的内容了。对了,她还说那边很多中学生都会开车,她也准备去考驾照。”
他记下左思安寄来的航空信封上的地址在;Portland,Maine(缅因州波特兰)。
回家后,他上网搜索,才知道美国至少有两个叫Portland的城市,一个在俄勒冈州,较为著名,是美国最大的城市之一;另一个则是左思安随母亲去的地方,是唯一缅因州境内仅有6万多人口的城市。
他出生的清岗县境内有40万人,目前居住的汉江市有700万居民,实在无法想象在仅有数万人的小城市生活是什么感觉。
东部港口城市,离波士顿170公里,临卡斯科湾,1632年开埠,1786年改用现名,历史上曾发生四次大的火灾——高翔能搜索到的关于这个城市的介绍简单的近于空白。
数次浴火之后,城市的座右铭为拉丁文:Resurgam,意为:我将重生。
他的目光落在这句话上。
左思安在那里获得了重生吗?
2
缅因州的面积在美国50个州里排名第39位,地广人稀。波特兰已经是州内最大的城市和商业中心,但按中国人的标准来讲,还是只能算一个安静的小城,城内绝大部分是白人,很少看到东方面孔。
于佳在位于缅因州波特兰的一家私营地质研究机构做博士后,peter先行回国之后,已经申请了位于波特兰附近的一所文理学院的教职。左思安插班进入当地一所公立高中,成为整个学校里唯一的中国学生。她早以适应相对的孤独状态,并不觉得这种与他人不同,缺乏交流的陌生环境难以忍受。只是她仍旧卡在语言问题上,像她这样才读完高一的学生,到美国后一般都会选择从十年级读起,但于佳看过美国高中的数学课本,觉得程度浅显,对也读过国内重点中学的学生来讲,根本不成问题,再加上左思安已经在初三休学耽搁了一年时间,便要求她直接进入十一年级就读。
十一年级是美国高中阶段最紧张的一年,理科方面,左思安在国内打下的基础算得上扎实,就算尚可听的半懂不懂,也还不至于有太大问题,她最觉得头痛的就是英语与社会学,英语课指定的阅读范围几乎是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而社会学涉及的美国社会政治形态于结构更让她如同云山雾罩一般无法理解。而且美国高中教学很多采用讨论方式进行,一堂课下来,她努力理解别人的发言尚且力有不及,根部无法加入进去,加上她性格内向,也不喜欢参与争论,主动表达观点,学习上的压力变成心理压力,她的失眠变得更加严重。
于佳向来在学业这件事上对人对己要求一样高,意识不到存在压力这回事。她认为学习上所有的问题都是可以通过付出努力来解决,而左思安的问题在她看来是努力程度不够,没有树立目标,没有进入专注学习的状态而已。
她一再提醒左思安,到了十二年级,就要开始面临申请大学,如果想成功申请到好的大学,必须更加用工才行。左思安没有向母亲解释求得理解的习惯,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苦苦撑着。
到时定期过来的peter注意到了左思安的精神状况不对,但peter按美国人的观念,认为左思安的问题是心理创伤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导致她处于封闭状态,无法与周围建立有效交流,左思安对他的冷漠更是让他觉得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他与于佳谈起这一点,于佳跟国内一般学理工科的人一样,照例对一切缺乏证实的学说将信将疑,听到peter建议让左思安看心理医生,顿时皱眉:“小安只是内向,哪至于有心理疾病要看医生。”
peter笑道:“我知道你们的问号忌讳谈心理问题,但人人都需要帮助,看医生是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并不可怕。我当年离婚后十分沮丧,看过两年心理医生才走出来。所有我很佩服你能独立处理好所有压力,实在太强大了。”
“我们有我们处理问题的方式。小安对我都不愿意讲她的心事,怎么可能同意跟医生讲。”
“有时候受害者会有一种内疚感,把一切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这种情绪不通过某种途径宣泄出来,是非常有害的。不喜欢正式约见心理医生的话,也有其他途径。据我所知,学校里一般都配备了专职心理辅导员,他们都接受过专业训练,学生可以预约心理辅导;或者她也可以去参加性侵受害者互助小组,哪里都是有相同境遇的人在一起匿名倾诉讨论,可以帮助她更快走出阴影。”
于佳在贵州遇险时,将女儿的情况告诉了peter,peter震惊之后,表现得十分同情,令她多少有些安慰,但另一方面,peter讨论起问题无拘无束的风格又让她有些烦恼。她来自保守的社会,听到“性侵”这类直白表述的词便觉得刺耳,她认为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从来不与女儿谈论发生过的事,更不愿意把这件事公开拿出来讨论。
可是peter毕竟是一番好意,而且言之有理,她认真考虑后,试着与左思安谈起,左思安一怔之下,勃然大怒:“这是peter的注意吧?”
她没法否认:“他也是关心你。”
“够了,我的事,你要我提都不要提起,就当被疯狗咬过,尽快忘记就好,凭什么告诉他?你们就没有别的事好谈,非要那我做话题吗?”
于佳知道辩解只会更加激怒女儿:“不,我并没有过多的跟他谈论这事。”
“那他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她只好说:“他只是建议,我也只是征求你的意见,也许你会需要这样的帮助。”
“那好,我这就明确告诉你,我不去见什么心理医生,也不参加什么小组,请他再不要管我的闲事了。”
之后左思安对peter更加冷淡,peter摸不着头脑,于佳也只是含糊的说:“还是给她自己一点儿空间,让她慢慢适应这边的环境吧。”
任何简单的处理方式,有看似粗暴的一面,但也有不可否认的高效。第一个学期在11月底结束,复活节连着圣诞节和新年,假期里于佳在坚持工作,而左思安也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拼命大量阅读、做听力练习。
1月到3月的冬季学期开学后,她发现自己的英语能力突飞猛进,听懂老师的讲课不再存在问题,同时也确实开始适应了环境。休完春假,4月到6月的夏季学期开始,左思安的数学成绩在班里引起了一片惊叹,几次轻松解出据老师说有大学水平的数学题目之后,同学看她的目光有了几分崇拜,老师私下也将此归结于“东方人确实数学厉害”,这一点极大地缓解了她的焦虑感。
她想,他们还没见过刘冠超那样真正拥有数学能力的学习天才,才会觉得他的成绩不可思议。想到刘冠超,她当然也就想起在国内的生活。
左思安在8月底离开,只在走前几天通过电话于王宛伊做了告别,王宛伊对留学这个话题十分有兴趣,并说家里也计划让她高中毕业后去英国读书,她希望李洋家里也能做同样安排。
她没有向刘冠超告别,在他讲出他姐姐的事后,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她想,对他来说,她的离开大概也是一种解脱。
徐玮铭在她走前的一天才从王宛伊那里得到消息,当然又意外又愤怒,闯到她家,她正在独自收拾行装,他质问她为什么不想他通报一声,她一脸抱歉地说:
“我想你很快会忘记我,没必要特意说再见。”
她表情真诚,并没有徐玮铭预料中的冷淡于装酷意味,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始终觉得我的感情肤浅。”
“当然不是,我是羡慕你的,你身心都这么健康开朗,多好。”
“你就算想夸我,也不必用这样老气横秋的口气吧。”
他蹲下来,陪她收拾着箱子,突然又匆匆说出去有点儿事,过了半个小时他跑回来,递给她一只崭新的布制小熊:“那么旧的一只还收进箱子准备带走,一定有特别的意义吧?我送一个新的给你,看能陪你多久。”
她接过来,忍不住笑:“其实那一只是我妈妈在我读小学时送我的,她一向很忙,几乎从来没闲心买这些小玩意儿,所以对我还是有些特别意义的,一直放在枕头边,万一做了噩梦,醒来看到它,好像就知道自己还躺在家里的床上,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徐玮铭摸摸鼻子:“我在你面前抒情,为什么总是显得有一点儿喜剧色彩。”
“这只小熊我也会放在枕头边的。”
他哈哈大笑:“好吧,尽量留久一点儿,也尽量别那么快忘记我。”
两人并排坐在地板上,他突然凑过来吻她,她受惊的闪开,一抬眼,却只见阳光将他笼罩着,看上去干净健康。她对于恶意一向有强烈的敏感,但从这个时不时表现得痞里痞气的漂亮大男生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而且,她清楚地记得高翔吻她时,她处于近乎失去知觉的状态,相比较之下,徐玮铭在她脸上的一碰几乎是没有性别意味的。
“你这样看着我,叫我怎么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