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是你在看着我吗?”
常晓春昏睡了两天,她好像曾听到艾冉带着高飞来过,不过时光没让他们进来。吴爽和张佳来的声音似乎也出现过,很快又没了。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的心中既感觉不到欢喜也没有悲愤,她唯一需要的,只有他在身边。
时光悉心照料的不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他如父如兄般,极尽耐心、宽容、坚定。每天带着她,骑自行车在城市里穿行,光着脚去草地上跑步,在郊外的荒野中聆听昆虫的声音,让大自然的轻灵洗涤她身上的浊气。
努力没有白费。她逐渐减少了蜷曲的姿势,肌肉也不再紧绷,知冷知热也知道疼,但仍旧拒绝去医院。时光不勉强,自己去图书馆找很多心理方面的书来看。
半夜被噩梦惊醒,她推醒他,紧紧环抱着他的身体,把头贴在他的胸口,直到彼此都汗湿了身体,肌肤黏腻在一起。
他被她抱着,有些喘不过气,可是他爱这份窒息,让他感受到流通在她身体里的力量,那是她的生机。
她活过来了。
离高考过去半个月,成绩公布。
时光自然考得极好,常晓春有一门未考,但凭前三门的成绩已经达到本科线,特别是作文满分,文单一时间疯传。
对于报什么志愿,常晓春无所谓,能考上已经是万幸。就算考不上,她也会离开这里,很快她被强暴的事情便会在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里流传,她绝对无法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
时光把所有二本的学校看了一遍,问她想不想学护理。
她委靡不振地瘫在床上,把玩着额前的刘海儿说:“好,越远的地方越好。”
时光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她问他:“你报什么学校?”
他说:“临床医学,跟你一所学校。”
她不同意,说:“凭你的成绩,报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没问题,不要跟我一所学校。”
他合上厚厚一本院校简介,双手撑着,想了一下说:“那我再考虑考虑。”
他说要考虑,她却失望了一下。她以为他会因执己见,至少不会这么轻易就要重新考虑,他忽然转变的态度让她心里莫名地担忧起来。
晚上吃饭时,她重新打量坐在她对面的男孩,他有着坚毅的下巴,修长有力的指节,清晰的目光似乎能一眼着到未来。反观她自己,却邋里邋遢,形容枯槁。如此下去,只会跟他渐行渐远。
她有了危机感,便振作了起来,整理好头发,露出笑容,问他:“有没有决定好所哪所学校?”
他迟凝了一下说:“还是跟你一所学校。”
“这样啊……”她挖了一口饭塞进嘴里,不再阻止他。这样最好了,就这样吧,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时光选的是北方一座城市的学校。不在北京,北京学校的分太高,常晓春去不了。不过离北京很近,他们下了课没事可以坐车去玩,当天去当天回。
常晓春很高兴,每天憧憬着。
而时光,却变得沉默了。客厅里,阳台上,床边,他到处发呆。有时她叫他一声,他要很久才回过神来。
看他这样子,她真的相信了一句话:伤在你身,疼在我心。
看着她身心受到摧残,对他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在时光发呆的日子里,常晓春反倒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起来,仿佛她是个女鬼吸讽刺了他的精力。
她坚持给他做饭,陪他散步,带他去郊外。就像他曾为她做的那样,丝毫不知疲倦。
人就是这样,一旦觉得被需要,就会变得强大。
“我们去旅行吧。”路过一家旅行社时,常晓春对时光说。
上一次旅行计划搁浅,现在有时间了,一定要去一趟。到附近的古镇玩两天,不需要太多钱。
“去乌镇怎么样?”常晓春指着旅行社外面贴的宣传画。
时光说:“去远一点儿的地方吧。”
“不行,我们一定要节省。”
“没关系,我还存了点儿钱。”
“存了多少?”
“反正够我们长途旅行一次。”
“嗯,好吧。”
高中毕业的暑假可以说是人生最黄金的日子,值得好好儿旅行一次。至于钱,上了大学之后可以再赚,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们想去西藏或者新疆,为了挑一个好点儿的行程,常晓春拉着时光跑遍了市里的旅行社。
城市的边边角角都找过了,在一处靠近火车站的闹市中,他们被一块黑白色的莲花的标志吸引。那是一家叫“莲踪”的旅行社的徽标,门店开在寺庙旁。
一时好奇,常晓春走进去看了看,线路策划介绍给他们的都是些佛教名山的景点。她想那些地方时光都去了,没有必要再去。她感兴趣的是旅行社旁边的寺庙。寺庙是新建的,听说是本地一个富商送给家乡的礼物。
常晓春在寺庙里逛的进候,时光在旅行社听景点介绍。他觉得带常晓春去一些有灵性的地方或许对她的身体有帮助。
旅行社为了吸引顾客,辟了一块地方做求签区,顺便卖一些平安符。时光心思一动,问是否可以求一支签。
旅行社前台的小姐笑脸相迎,说当然可以,一次二十元。
时光付了钱,前台小姐亲切地为他掀开红布黄穗的帘幕。
眼前所见是一个榉木的神案,雕花,镶着朱黑的漆,仿白玉的观世音托着净瓶俯看前面的乌木香炉,缕缕青烟飘升化散,遮住她慈祥的容颜。求签简便立在香炉旁,静静地等待人来取它。
时光上了一炷香,诚心祷告之后,拿了求签筒,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晃动竹签,直到神意让一支签掉落在他脚下。
他捡起来看,是一支下下签。
下下签,也要解,人生无论多少难题都要面对。
他拿了签给坐在小红木桌旁的阿姨,阿姨看了,脸色一变,问他:“求什么?”
他说:“姻缘。”
做线路销售的几个小姑娘也跑过来看,听时光说求姻缘,窃窃私语说:“哎呀,人家有女朋友啦。”
阿姨对小姑娘们挥挥手:“边上去。”
把姑娘们赶走后,她从身后挂满木牌的板子上找到对应签号的木牌取下。时光拎着木牌上的红绳,念出上面的签文:“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这个意思就是啊……”
“我知道。”时光打断阿姨,放下木牌说了声谢稿便走了。
参与商是两位星宿的名称,一个位于西方,一个位于东方,一出不落,永不相见。
他走到旅行社门口,常晓春正靠在路边的椅子上边喝着水边等他。他看她一眼,心中像是遗落了什么,惶惶不安。
他又走了回去,掀开帘子,正好听阿姨在数落一个小姑娘说:“我不是让你把所有的下下签都挑出来吗,你怎么没挑干净?”
小姑娘抱怨:“我昨天眼睛都挑花了……”
“你根本没认真……哟,小伙子你怎么又回来了?”阿姨看到时光,立马换了笑脸问,“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时光不答,走到另一边的柜台前说:“我想买个平安符。”
阿姨喜笑颜开,跑到柜台后面,擦干净玻璃说:“随便挑。这些符都是大师加持过,有法力的。你想要哪一种啊?”
“最贵的那种。”时光说。
因为是给女孩子的,阿姨说男戴观音女戴佛,所以卖了他一个白玉的弥勒,由某某寺的大师亲自开光。两千多块,如时光所愿是他们那里最贵的。
手中握着玉佛,走出旅行社,常晓春已不在树下,不知又被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吸引去了。
时光四处找了找。
一声尖锐地急刹车和随之而来的碰撞声,惊得路上的人们纷纷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撞人啦!”有人大叫。
时光呼吸骤停,心跳加速,脚下控制不住地向人群围观的地方疯狂地奔跑。
“常晓春——”这一声呼喊几乎撕裂他的声带。他撞上路人摔了一跤,在别人的骂声下爬起来接着疯跑。
“让开!”撞开一个一个挡着的人,他挤进人群的核心。
白色的轿车下面,穿着蓝裙的女孩子侧趴着。
他的魂散了,扑上去,野蛮地一把拽起女孩:“常晓春,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
女孩呻吟一声,抱住腿。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的腿,那不是常晓春的腿,再往上看女孩的脸,也不是常晓春的脸。时光手上一松,女孩跌倒地上,委屈地哭起来。
“这人怎么搞的。”
“搞什么啊。”
路人纷纷指责他,他像听不到,站起来又把经过的人都撞一遍,离开了肇事地点。
“时光?”另一个蓝裙的女孩子站在人群外,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细长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你怎么了啊?该不是以为被撞的那个是我吧。”
“不是你?”时光像是在对她确认。
她笑:“当然不是我,我过马路很小心的。”
他欣慰地抱住她说:“以后也要很小心,知道吗?”
她点头。刚才看到他为她担忧成那样,她顿时觉得为了这个人,一切都无所谓了,一切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