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闭着眼睛微笑。
他们都没想到,三年以后,这首歌被改编成一部电影的主题曲,原本高高兴兴的一首歌,又成了悲伤的调子。
时光睡了一会儿,体温不降反升。常晓春叫医生过来检查,医生说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口在发炎,慢慢就会好,让她别担心。
医生走后,时光全身冒冷汗,人开始说胡话,一遍一遍地说:“常晓春,原谅我。常晓春,原谅我……”
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她把他搂在怀里说:“我原谅你,原谅你。我再也不会恨你。”
一瓶水输完,又换了一瓶,时光的体温降下来,人昏睡着,不再说胡话了。
冬天天亮得晚,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被四周安静的空气稀释,常晓春凝视着导流管里匀速下落的水珠,感觉时间被无限拉长,细细密密的伤感从时间拉长的空隙里钻进来。
前排打瞌睡的男人被妻子接回家。另一个女人独自走了。
几个护士坐在针剂室里闲聊,说着父母老公在家里等着过年,医院却不给假之类的抱怨。
这些抱怨在常晓春听来都是奢侈的。
输液室东面是一片落地窗,窗外是街道。常晓春无处消遣,想着看看街道上的行人打发时间。
冬天久不下雨,水汽都被冻住,路面泛着病人脸上僵硬的苍白,飞驰的车轮压过去,死了一般。
等了近半个小时,竟然没有一个行人。
“常晓春……”时光在睡梦中呓语着她的名字。
她收回目光,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调整了姿势,让自己变成一个残缺的括号的形状,把他已经变得温暖的身体拥紧。
“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吗?”常晓春怅然。
他做那么多,想要的,仅仅是与她相依为命。
出院的时候,是年三十的中午了。时光想起筒子楼里放着买给常晓春的新年礼物,坚持要去一趟。
常晓春没办法,带着他去了。
时光的新年礼物是一件大红色的棉袄。是电视剧里新娘子穿的嫁衣那样艳丽的红色,太过浓重,衬得常晓春的脸毫无血色。
怕伤到他自尊心,她没说颜色什么事,只说好漂亮。
两个人顺便在那里吃了饭,又睡了一觉。
时光正梦到常晓春穿着大红袄子跳进他的车厢,忽然被一声巨响打断。眼睛睁开之前,耳朵已经醒了。
辞旧迎新的爆竹催促着,他迷迷蒙蒙地披了衣服走出屋子,走到露台。
恍惚中还是在梦里。常晓春的大红棉袄鲜亮。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红白相间的头绳在发丝之间若隐若现,色彩缤纷的烟花在她眺望着的堤岸上爆炸。
他揉了揉眼睛,心想他是病糊涂了吗?再看过去,常晓春还在原地,她似乎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到他,笑着说:“你醒啦。”
一瞬间,他期待已久的错觉第一次在梦以外的地方降临。他仿佛透过他的童年时的眼睛,再度看到了流光溢彩的世界。
蝴蝶的诅咒消失了。
“颜色……”他先是喃喃自语,接着大声欢呼,“我能看到颜色了!”他冲下楼去,跑到草地上,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T恤在河岸上奔跑,像一只被放生的豹子。
“我能看到颜色了,常晓春!”他张开双臂对常晓春呼喊。
常晓春跟在他身后捡起他扔掉的衣服,既为他高兴,又担心他的身体。
他兴奋地叫了一声,凌空翻了一个跟头,跳起来,又向更远处狂奔。
常晓春跟着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动作太激烈,扯到还未痊愈的锁骨,一时痛极,摔倒在地上,索性不管,就那么跪着,双手交握着举在头顶:“上帝,仁慈的主,谢谢你!”
祷告完了他飞身起来,扑倒随后而来的常晓春,在她唇上猛亲了一口说:“谢谢你,常晓春。”
她问他:“干吗谢我?”
他紧紧搂着她,死命死命地把她压在胸口,说:“因为你让我爱上了你。因为你让我重新爱上了这个世界。”
烟花在远处的堤岸上盛开,灿烂光华飞跃过河面,照耀着他们年轻的身体。
“我爱你,常晓春,我爱你。”他终于能够诉说,“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超过了生命,超过了一切。我们不会分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没有,绝对没有!”
她气息微弱地说:“好好好,我相信你,你先把我放开。”
他放开了她,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地吻她,她的嘴唇,她的下巴,她的脖子。他侵略她每一个地方,滚烫的气息让她不清醒,双手被强制禁锢在头顶,她无力反抗。
星空和烟花都在看着他们呢,她迷迷蒙蒙地想。
八、梦想
新年在一片惊喜中开始,开头如此顺利,常晓春想,这一年应该会有很多好事发生吧。
随后,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
恢复色觉的时光,经历了最初的狂喜后,各方面跟从前比起来没什么太大改变。常晓春没有体验过时光的经历,她也无法深切了解他的感受。但是她知道他是开心的,因为不管做着什么,他的嘴角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关于时光妈妈的新闻,因为调查已经结束,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学校外面不再有什么人来找麻烦,时光从筒子楼搬回了常晓春的家。
学校里的人对他们始终没有好脸色,漠视和蔑视成了习惯。不过,他们也习惯了,眼中只有彼此。
月考过后,时光代表学校去参加数学奥林匹克大赛,拿了金奖回来。巨大的荣誉想掩盖也不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吝啬的校长发了两千块奖金给时光。
时光决定等五一放假,用这笔钱带常晓春去旅行。
由于预算不多,他们只打算在周边的城市转转。那些城市多数靠江,常晓春想坐船过去,据蓝田说,她是在船上出生的,所以对船一直有情结。
怎知这么不巧,五一前天她例假来了,疼到腿软。
时光说不去了,她坚决不同意。长这么大,除了那次去上海医院给秋添送蛋糕,她还没出过这座城市呢。
时光勉强答应,出发之前让她好好儿休息,端茶送水,把她当病人似的对待。
可能是不舒服的原因,那几天她总心慌慌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船是早晨八点出发,五一那天,他们起了个大早。
时光在客厅收拾行李之时,有人敲门。他手中一滞,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那预感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挪不动步子去开门。
常晓春在卧室躺着,听着门一直响,她抱着热水袋出去,扭头问时光:“怎么不开门?”
回过头看门外来人,她有冲动想把门拍回去。门外的女人一身黑衣黑裤,头发烫过,盘起来,颧骨上泛着异样的绛红色,嘴唇依旧涂着淡紫色的口红。
郭玉见到常晓春,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嘴角一钩,冷笑了声,推开她,走进客厅,直直地望着时光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时光的话里没有半分欣喜,手中继续往箱子里放旅行用品。
“我来接你走。”郭玉在时光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时光无情地说:“是看风声没那么紧了,所以才回来的吧。”
“儿子……”郭玉想去拉他。
他挪开手,抓起一条毛巾卷起来:“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是成年人,不需要你的照顾了。”
郭玉高声说:“儿子养大了,就不要我这个娘了?”
“当初是你先走的。”时光平静地说。他控制不了不去指责她,但他可以控制住不发火。谁先发怒,谁就是弱者。这是郭玉曾经教他的话。
“我不是给你留了一大笔钱吗,我让你过一两个月就到加拿大来找我,你为什么不来?就算你不来,有了那些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
对于儿子的指责,郭玉显得有些激动。她不是不知道儿子留在这里肯定受了不少罪,但这是他不理智的选择造成的结果,不是她的错。
时光冷冷地说:“你的钱我会还给你。”
郭玉自知她的话有偏颇,放软语气,向时光身边靠了靠,说:“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她瞥了一眼时光的箱子,发现有女孩的内衣,眉头皱了一下。
“妈,你走吧。”时光盖上箱子,叹了口气看向郭玉说:“现在还不安全,万一被有心人看到你,你就走不了了。”
郭玉些微地动容,一把拉住时光说:“你一直不联系我,我很担心。在加拿大遇到几个同乡,他们说你还在家里上学,我也担心得要死。肯定有很多人找你的麻顺,是不是?现在没事了,妈妈回来了。妈妈带你走,我们去加拿大,在那边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想做什么就去做。”
她爱怜地摸了摸时光的头发。
时光缓缓让开身子,凝望了她片刻。
时光的眼神让郭玉很陌生,不过她想,自从时光上高中,她就没怎么管过他,时隔半年不见,他有些变化是正常的。不管怎么样,他仍然是她的儿子,是属于她的,忠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