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口蜜腹剑的男人
那次谈话结束之后,肖戮就离开了。这两天里,他又像之前那些日子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彦辰在医院也有些呆不下去的意思,按他的话说,在医院和在家,换哪儿不是躺着,碍着萃芳强烈反对,王彦辰出院的事,一时也没能办成。
只是刚过了一天,竟迎来了一位“贵客”造访。
第一次踏足王彦辰的地盘,即便是江启祥,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江启祥与王彦辰的父亲常四,年纪相仿。虽说最后出了那样的事,但更早些年头,两人甚至是有几分交情的。没想到,接管父亲的事业时还稚气未脱的王彦辰,十年时间,竟能混到与自己势均力敌的程度。
年纪轻的晚辈一直闭口不提“提携”二字,那么,江启祥这样资历深的长辈,就更没那个必要主动谈“合作”。于是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涉及到黑白两道的事务,江启祥与王彦辰每年碰个几次面,还是不可避免的。
此次他亲自登门拜访,还真是头一遭,外人看来难免折了大佬的几分面子,但江启祥却不以为然,反倒却一派淡然的,出现在王彦辰的面前。
江启祥不请自来,主要是因为他听说了女儿与王彦辰的婚事。
怎么说也是帮里位高权重的元老,就算江家和王家之前有过多少过节,话没说清就动手,这道理还是说不过去,王彦辰自然是礼数周到的接待了江启祥。
王彦辰的手下为他们二人关上门就退了出去,完全不像从前肖戮那样细心,每个角落都仔细检查妥当。连此刻洗手间里还躲着一个人,也没能发现。
其实萃芳并不是躲。在江启祥突然造访之前,她原本是在这里一粒一粒洗葡萄来着,因为王彦辰吃过了药正在犯困,她便洗的很慢,很轻,神情专注的,直到病房里只剩下王彦辰和江启祥时,才发现自己没有被清场。
隔着门缝,她还能隐约看清王彦辰卧在床上,背对着自己,而与王彦辰说话的,应该就是江启祥,苏芩的生父。
传说中的江爷,原来是这副摸样。
萃芳打量着他,总觉得这眉如春山的慈祥面相,跟苏芩嘴里“糟老头子”形象相差甚远。五十多岁的年纪,两鬓微夹着几缕银丝,腰杆挺直,精神亦十分矍铄,稍稍遮掩了恹恹的病态,但仍能觉得出他年轻时温文儒雅的风采。
王彦辰的身体还很虚弱,此时也勉强打起精神招呼着客人:“坐。”
虽说是VIP的特等病房,但到底是医院,舒适不比家里。江启祥的目光掠过床前的几张椅子,最后还是坐到离床较远的沙发里去。
江启祥的步伐不大,落在厚重的地毯里发出了些微沙沙的摩擦声响,到底是病重体弱,气势上撑的住,但身体却是骗不了人的。他仰脖躺进沙发里,叹了口气:“小常儿,你真是挺能耐的。”
王彦辰嫌扭头看他太累,于是转过头闭目养神,洗耳恭听。
“这世上最残忍的报复,就是让对方死不瞑目,常四也没你心这么狠。阿舟和阿芩,我江启祥是当眼珠子一样心疼的,尤其是阿芩。”
王彦辰抬眼,闲闲地问:“您是不放心,把女儿交给我?”
“我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也就是他们两个了。我不想进了棺材还合不上眼,你年纪轻,没做过父亲,你不懂。”
王彦辰抬起胳臂,枕在脑后,“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要怎样才可以放过他们?”江轻舟不带感情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王彦辰,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常四,一样惨白又邪气的病容,可常四却远不及他儿子这般歹毒,他摇了摇头:“我知道,我那点钱,你是看不上的;我那位子,多得是人虎视眈眈,可我知道,你也是看不上的。你做这么多事,无非是咽不下一口气,无非是,想为你父亲的死,讨个说法。”
王彦辰冷笑:“那你明白该怎么做了?”
“我等你的通知。”江轻舟极力压抑着愤怒,双手搁在腿上都有些不由自主的发抖,他闭眼,大限将至般凌然:“小常儿,我只问你一句,你对阿芩,可有半点真心?”
江轻舟并不是老糊涂,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可他却记得十分清楚。
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到王彦辰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正和常四为争一块地盘闹得势同水火,焦头烂额之际,底下的人竟传话,说是常四的儿子被他们活捉了,确切点,是自投罗网。
十几岁的少年还穿着朴素的天蓝色校服,纤尘不染,连脸蛋也是白净细嫩的,跟朵白玉兰花儿似的秀美。这样形容一个男孩虽然有些不妥当,可他觉得没有比这种形容更贴切的了。
“你们绑了我,拿我去换一个人。”少年竟不知天高地厚对他下命令。
“哦?”他倒有些好奇了:“那么我拿你,去换谁呢?”
“你还记得潘珍吧。”少年在他震惊的表情里继续说着:“那女人为你生了一个女儿,你知道的吧?”
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些年,他一直找不到她们母女俩而已。
“他们抓了你的女儿。而常四,也在找我。”少年看着他几乎傻掉的表情,满意的笑了,但稚嫩的面容却渗出丝丝苦涩:“我们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但是,你有为你女儿争取幸福的义务。请你,务必要让她一直幸福下去。”
少年的意思他明白。只是不由得在那高洁的笑容里,发现自己像极了阴沟里腐臭的淤泥。
当苏芩小小的身体被人从冷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嘴唇发紫脸色乌青,再晚一刻,恐怕是凶多吉少,他气得想要杀人,可这当头救孩子要紧,就匆匆把少年给推了出去。
若不是王彦辰的自投罗网,常四也收不回这个不愿归家的儿子,只是当他张开手臂环住这失而复得的儿子的时候,少年的目光越过常四的肩头,落在抱着苏芩的江启祥的身上。
江启祥感激的望向他。
牺牲他未来的人生,换取她今后的幸福。
他答应这少年的事,也做到了。二十年来,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苏芩,让她成为一个正直,善良,单纯的女孩。
二十年如一日的默默守候一个人不容易,而这少年居然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他只是不懂,这些年,王彦辰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观察苏芩,但至少,他认为王彦辰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点真心的。
可最终,他还是自作多情了。
因为,王彦辰给他的答案是:“没有。”
江启祥愤怒地猛然站起,血压迅速的飙高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走过去对王彦辰说:“那丫头是认死理的,既然她同意了你的求婚,那表示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现在是没本事打断你的腿,但做父亲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欺负。”
“哦?你想怎么样?”王彦辰斜撑着脑袋想了想:“就在刚刚,地委宣布了新一任公安局长,不是说好的那个姓周的,而是改了个姓连的。”
江启祥的消息自然不会慢于王彦辰,只是没想到,女儿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和江轻舟达成了某种合作,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女儿对我,可有半点真心呢?”王彦辰语调和缓,却咄咄逼人,“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一向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她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她。”
江启祥没有说话。
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到床边,终于与躺在床上的青年对视。
“你会后悔的。”
他撂下了最后一句话,便离开了这里。
冷汗仿佛无数条蛇在背脊上蜿蜒爬行,萃芳站在这扇门的背后,脸色惨白的像是一张白纸。她好像明白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机械的,一颗一颗的把紫色的葡萄洗净,慢慢地码放在果盘里,端了出去。
王彦辰看了她颇为惊讶的:“你一直在洗手间吗?”
萃芳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把洗净的葡萄放在他床前的柜子上,笑着说:“是啊,你喜欢吃葡萄嘛,我就洗的比较久。”
“刚才江启祥来过。”
“哦?”萃芳只听见自己的心脏仿佛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快要跳不动了:“我只顾着洗葡萄了,他几时来的?”
拙劣的演技,王彦辰竟一点也不怀疑,“几分钟前,他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葡萄圆润饱满,搁在手里像一粒玉雕的玩物,剥下紫色的薄皮,反倒露出翡翠欲滴的果肉。表里不一,却那么诱人,令她想到口蜜腹剑一词,瞬间觉得它有些令人作呕。
像往常一样,将剥好的果肉去了核,喂到他的口中,她强装出不让人发觉出异常的淡定,继续聊着:“他说什么了吗?”
王彦辰想了想,微笑:“他很赞同这场婚事,让我们赶紧把事儿给办了。”
她微微颤抖着,收回手,转而去剥另一颗,“那我可要跟结过婚的女同事们商量商量才行。提亲,挑日子,聘礼什么的,都是有讲究的,礼数多着呢,我可不能稀里糊涂就嫁给你!”
“还没结婚就跟个小家婆一样!”王彦辰哈哈大笑:“行,都听你的。”
萃芳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江启祥不必立刻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