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开了脸”这个词刺激的眉头微动,王夫人面上倒还撑得住那慈祥样,心里却暗暗咬牙。都是做正头太太奶奶的,王夫人怎么猜不出四皇子妃的算盘?前些日子薛家孝敬的银两古玩流水一样进了四皇子府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推辞?偏这会儿真要进人了,又拿话推脱。什么出嫁前疼爱的妹妹,谁不知道四皇子妃出身东南福建陈家,哪里能蹦出来一个长于金陵的妹子?不明不白的养到十五,到时候再成了个最末等的侍妾,旁人还要当宝钗出了什么差错。
正要再争一争,胡嬷嬷话锋一转,却是看向了薛家来的媳妇子:“好歹也是薛家的姑娘,老奴知道二太太不好做这个主,只不知道薛太太是个什么章程?这事儿,前些日子过去的内侍该禀报给薛太太知道了才是。”
这话乍一听十分在理,却经不住细琢磨。略微想多一点,不就是当着王夫人的面儿说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加上薛家早就知道了信儿的事,王夫人到此刻才知道,面色登时就有些不好看,只低头摸了摸腕上佛珠,王熙凤抿抿嘴,气定神闲的端起茶吃了一口,好险没笑出来。
薛家的媳妇子却没瞧出这一片暗潮汹涌,咽了咽唾沫才抖着嗓子回话:“太太说了,全凭娘娘做主。”
虽然薛王氏母女也觉得这么进府委实不像话,可是银钱已经撒了出去,要是回绝了四皇子妃的面子,等上几年进不进的去还是两说,就是进去了,现在开罪了四皇子妃,以后安能有好果子吃?
只是薛蟠最近闹得凶,薛太太忙着哭这个孽障,竟忘了给她姐姐王夫人送个信儿,这会子差点就要把她的好姐姐气死。
既然薛家都应下了,其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胡嬷嬷又笑眯眯与薛家媳妇子说了几句话,替四皇子妃许出了让薛宝钗先随母兄在荣国府多住些日子的恩典,便告退而去。
胡嬷嬷走了,王夫人脸色立刻就是一变,阴的几乎能滴下水来,只是还不等她含怒质问薛家下人,去送胡嬷嬷出门的周瑞家的就面色惊慌的快步走进屋里。
“太太、二奶奶,林姑老爷大好了。”
嘴里说着大好,周瑞家的却止不住有些哆嗦,一声好似乎还带着牙齿磕碰的声音。一头一脸的冷汗,不像报喜,倒像报丧。
王夫人一怔,捏在手里的佛珠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一时之间似乎是还没回过神来,王熙凤更是唬的猛然起身:“怎么会……”
“奴婢怎么敢欺瞒太太奶奶!”周瑞家的见主子们都丢了魂似的,也急了,这一急,口齿倒伶俐许多:“甄家二姑娘的奶嬷嬷亲自来的!今儿早上甄大老爷的折子才在御前公议,林姑老爷派的人就送了折子来,说是路上跑死了几匹马。甄家二姑爷算了,说折子是那事儿之后写的!”
按甄家和琏二传来的消息,林如海当时就该人事不知,这会子更是都装裹好了,怎么还能在中毒后起身写劳什子的奏折?还能支使着人快马加鞭送信上京?
简直荒谬!
王夫人根本就不能相信,脸上撑了十几年的佛爷模样瞬间土崩瓦解。
作者有话要说:=w=我肥来了!昨天……那个……
美男误国啊![昏君脸]?
☆、第30章
“一派胡言!”王夫人平时神情慈悲温和时还好,这会子细眉倒竖双目圆瞪,薄唇紧抿的模样显得整个人分外刻薄,眼角唇边的细纹连上好的内用香脂都遮掩不住,阴郁中带着衰老:“送信的人呢?叫进来我亲自问她!”
声色俱厉,王夫人看着周瑞家的哪里是在看心腹,分明是在看血仇。要不是心中还绷着一根弦儿,晓得不能在侄儿媳妇面前失态,王夫人手边的上好汝窑小盖盅就要飞到周瑞家的额角去了。
只是王夫人这大半辈子,除了年轻时总受小姑子贾敏的气,后来又经历贾珠病亡的打击外,一直顺风顺水,称心如意时端出个菩萨样儿自然手到擒来,此刻好好的如意算盘到头来几乎要成一场空,她直叫心里那股邪火堵的头发晕、眼发花,憋闷的难受,就算强忍下来没有动雷霆之怒,却憋得双手直颤,到底损伤了她当家太太的体面。
要是平时,王熙凤心里少不得暗笑王夫人不过如此,可如今她也没了这份闲心。
无他,贾琏人还在江南呢。林姑老爷不死,出事的就该是贾琏了。王熙凤自问,要是她为林家人,但凡察觉出一星半点儿,都不会让贾琏全须全尾的走人。想想林姑老爷为官作宰的本事、林家小子废了薛大爷的狠辣,要了贾琏的命都不在话下。
贾琏再是个废物点心,那也是她王熙凤的夫君,是她这辈子的依靠。更不说她跟贾琏还连个儿子都没有,只有大姐儿一个姑娘,日后哪里指望得上。
王熙凤越想越心急,也不去细看王夫人忽青忽白的脸色,只忙着要救贾琏:“姑妈,咱们快写信让人送回去,让叔叔想法子接琏二回来吧!甄二姑娘家的嬷嬷是办老了事儿的,不是拿准了事儿不会说,既然林姑老爷大好了,琏二也帮不上忙,还是快些回来的好。”
周瑞家的被王夫人看的打了个哆嗦,这会儿也忙顺着王熙凤的话往下说:“甄二姑奶奶家里今日也是忙乱不堪,嬷嬷把话留下连口茶都没顾上吃,就急忙家去了,甄二姑奶奶还说,让咱们家快些想个辙呢。”
是该快些想个法子出来。林如海何等样人物,殿下们争相拉拢,甄大老爷的心腹大患,焉能小觑?这几家谋害他不成,那之后可就要各凭本事好好过几招了。
到嘴的万贯家财飞了不说,头上还悬了柄利剑,不知道哪日就会落在头上,飞来横祸。
一直紧紧咬着牙关的王夫人听到这儿仿佛突然回过了神,可惜却没能恢复平日里的雍容端庄,而是从惊怒变成了慌乱:“宝玉呢?宝玉在哪儿?快把他找来,少了一根头发看我饶了哪一个!”
王夫人手下多少阴私事,是一点儿也不信那些因果报应的,只有宝玉是她的心肝,一丝儿差错都不能有。她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宝玉有个万一。甄家是隐晦提醒她提防林家报复,她当然听明白了,她要人的性命,自然怕对方想法子挖了她的心,不把宝玉找来好好看看,又怎能放心。
周瑞家的忙领命而去,王熙凤在旁边听着心下却是凉透了。林姑老爷就算现在就要动手,也不能旦夕间就伤了窝在荣国府二门里头的贾宝玉,贾家真正危险的只有远在江南,就在林家嘴边儿上的贾琏。好歹她也是王夫人嫡亲的侄女,贾琏是亲亲的侄女婿,这次下江南还是替几家人出面,王夫人竟然连面子情儿都不做,就跟贾琏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小卒一般。
冷眼瞧着王夫人已经装模作样念了几句经,王熙凤再忍不住,直接转手大步流星的去了,唬了在帘外守着门户的平儿一跳,主仆俩个回去后又支使王熙凤的陪房送信求援不提。
再说王夫人,王熙凤都气得白着脸走了,她却连头也没抬,只管虔诚无比的向佛祖许保宝玉一世平安的愿,又把被急匆匆找来、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宝玉好好揉搓了一番,其余一切如常。
只是到了晚间,因为王熙凤挂念贾琏,除了往王家送信外一切不管,立等银子使的管家媳妇不得已寻到了王夫人,王夫人多日未犯的头痛病便不小心又复发了,第二日就折腾着请医问药。
宝玉、探春等都在床前侍疾自不必说,连贾政都问了几句,一时之间荣禧堂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多时连京中相熟的人家都晓得荣国府当家的二太太身上不爽利,纷纷派管事媳妇子来看,一向与人为善的王夫人这次却一个都没见,都以身上不好为由推了,只让琏二奶奶王熙凤出面料理。
京中谁不知道王熙凤是个好揽权掐尖儿的?这次她本该八面玲珑好生卖弄,结果却不过是强撑着敷衍过了就算,一句话都不爱多说,令人深为纳罕。
府外议论纷纷,府内就更热闹了。却是王家又给她们姑太太、姑奶奶送节礼来了。
王家这一代子孙争气,给的节礼一向是上上等,不过这几年的惯例是二太太王夫人的比琏二奶奶王熙凤多一样表礼,以示身份辈分。可是这一回,竟然是王熙凤收到的礼比王夫人厚了三分。
二房的下人压了大房的下人多少年,两代王家主母又让他们带来的王家下人压了贾家家生子儿们多少年,这次再傻的都能看出是王家女人起了内讧,哪里是主子一句话压得住的,府内一时流言四起。
王夫人听了一耳朵,倒是把王熙凤叫过去骂了一顿,又让她弹压下人,王熙凤也应了,不过也就只是应了声而已,府内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气得称病念佛的王夫人整个儿换了一套汝窑茶具。
媳妇孙子媳妇闹成一团,荣国府的老祖宗贾母又不是当真耳聋眼花,当然不会真的一无所知。
这一日招赖嬷嬷并赖大家的婆媳俩个说了半日闲话,贾母就道了乏歪在里间休息,身边只留了鸳鸯一个捶腿。
贾母心里不是不恼的。
当初老国公还在时,对林如海这个女婿那是一百个满意、一万分看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与这门来之不易的姻亲好生走动,敏儿嫁过去这些年,贾林两家关系也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