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遥远蓦然松开了手。
窗户被“咔嚓”一声完全拉开,季鳐几乎把整个脑袋都探了进来。冰凉光滑的鱼脸撞在她脸上,用力的生痛。
卫遥远退了两步,腰上一紧,被他用尾巴整个拎了一起。刹那间天地翻转,离开房间暴露在夜空下的瞬间,她看到了身下如同刀切一般陡峭的大楼墙壁。
各种林立的屋顶山峰一样矗立着,路灯像是点燃的火柴,车流像是洒满星辉的银河,飞速地流转着。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一边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一边紧紧地抱住了他瓷砖一般坚硬冰冷的颈项。
说是颈项,也不过就是双翼和脑袋的交界处而已。
季鳐松开箍住她腰部的尾巴,在半空中转了个身,朝着漆黑的夜幕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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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飞了多久,卫遥远觉得全身都被冷风吹透了,下方的地面也早已从城市换成了郊区,大片大片的湖水白晃晃地泛着光,镜子一般倒映着季鳐飞毯一样的身躯。
她的双臂渐渐脱力,整个人就顺着光滑的后背溜了下去。
季鳐等她掉下去,才感觉到背上重量不对,转身俯冲下去救人。
卫遥远“啪嗒”一声落回到背上,抱着他脖子吐了个天昏地暗,连什么时候落地的都没注意到。
周围全是黑黢黢的小灌木,季鳐落地后就变回了人形,虽然在黑夜里,也隐约看得出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
卫遥远靠着灌木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缓过劲来。
两人无言地在黑暗坐着,夜风萧瑟,吹得头顶零星的乔木不住地摇曳,那影子投射下来,好似张开的巨网,静待着猎物的闯入。
卫遥远拉紧外套,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是哪儿啊?”
季鳐语气还有些得意:“你家东南方向507公里。”
卫遥远没言语了,她数学不好,地理也不好,东南方向507公里啊,肯定有这么个地方就对了。
季鳐挨到了她边上,赤(和谐)裸的身体冒着寒气,虽然看不清楚,触感还是很鲜明的。
卫遥远往边上坐了坐,犹豫了会,把外套脱了递过去。季鳐接过去摆弄了会——初春的小外套实在小得可以,要他穿上去,无异于巨龙套绣花鞋——他把外套围在了腰上。
卫遥远看得好笑,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也能变成……变成那种不完全进化状态?”
季鳐“啊”了一声,抬起头:“什么状态?”
“就是……一半像人,一半像鱼那种……”
“……”
“……我就随便问问。”
“我不是鱼。”
“……”
“……”
能飞这么远的,确实不像鱼啊,海陆空三栖动物?她觉得后背被什么碰了一下,扭头一看,细长的尾巴绳索一样缠了过来,绕过手腕,滑进手心。
卫遥远那股厌恶感又来了,猛地站起来,把它甩开。不料动作太大,脚下一滑,一膝盖跪到了尾巴上。
季鳐低呼一身,全身都颤了一下。
卫遥远愣了一下,把手掌按到尾巴上,压□重——季鳐果然又抖了一下。
原来会疼的啊,刚才看他飞得那么自在,被窗框夹住也鱼威森然,还以为……
卫遥远想要松手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抵在一尾巴上的膝盖自动自发地把全身的力量都用了上去。季鳐这回却没有抖,手手握着拳,扭头看着她,还努力扯了扯嘴角,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那尾巴尖甚至还安抚似的在她膝盖上拍了拍。
“我其实……我其实骗你的。”
“什么?”卫遥远正忙着爬起来,一时没听清。
季鳐把尾巴手回到自己腿上,慢悠悠的晃动着:“……我是你男朋友那个事情,骗你的。”
☆、第七章、一见钟情
“初恋那个事情,也是骗你的……我们那个时候,世界上除了我妈,就没有母的了……”
卫遥远眨眨眼睛,实在不知道要不要打断他——蝠鲼有母的啊,海洋公园里肯定有!海洋公园没有,还有四大洋……
季鳐语气这么悲伤,气氛又那么哀恸……
“我家人就说,去找得到繁衍对象的地方吧,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冰层那么厚,我一不留神就睡过头了——刚醒来的时候,饿得厉害,看到什么就吃什么……水草、海豹、海狮、鲸鱼、北极鹅……”
“北极鹅?”卫遥远忍不住插嘴。
“没有?那我记错了。”季鳐用膝盖把尾巴拱到另一条腿上,“海豹、海狮、鲸鱼、北极熊,体型虽然不大,好在数量多,吃饱还是没问题的……”
鲸鱼北极熊还算体型不大?
“回来我想,没准在别的地方,已经有新的物种出现了,没准我的初恋,就得跨越种族……像你,就挺合适的。”
卫遥远听不下去了,她怎么就合适了?她哪里看起来像合适的啊!
“我……我不合适吧?”
“合适!”季鳐很笃定地拍了拍她肩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第一眼看到就喜欢——有空带你去看看我父母留下的化石——你们这个物种也不错,统治全球啊,吃的还少,又聪明,创造性又强,就是体型小了点,体能差了点……”
“我……我知道哪儿能找到母的……呃……跟你同品种的那种女、女的。”
季鳐沉默了好一会,才闷闷地“哦”了一声:“你能找到啊……”
“能!”
“我也是有点精神追求的,”季鳐吞吞吐吐的,似乎很想要拒绝,“总不能是个母的,就塞给我吧……”
卫遥远迅速把方圆x范围内的海底世界、海洋公园都在脑子过了一遍:“肯定能找到,不然……我陪你去?”
季鳐瞅着她不说话了,虽然看不清表情,明显感觉得出来在生气了。
两人闷坐了好一会儿,季鳐悉悉索索地解开外套扔还给她,站起来往来的方向走。
卫遥远捧着外套呆了呆,爬起来小跑着跟上去。
大晚上的,总不能把她一个扔这里吧!
季鳐走得又快又急,卫遥远有些惶恐地想到,他要是现在突然变身飞走,那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她跌跌撞撞地跟着跑了足足半个多小时,眼前出现刚才经过的湖泊。水位不高,湖中冒出好几片形状各异的沙洲。月亮已经升上来了,黑沙白水异常分明,季鳐扭头看了卫遥远一眼:“在这里等我啊。”
说着,往前走出阴影,扑通一声越入水中。
水面翻腾了一会,他就跟个巨型螺旋桨似的旋转着冲出了水面,拖着尾巴,慢吞吞地飞到了卫遥远面前。
“上来吧,”长尾巴陡然伸长,活过来一样缠住她的腰,把人凌空拎起,抛到背上。
卫遥远环抱住他的颈项,冰冷的皮肤滑溜而湿润,她觉得那个湿意简直要渗透到胸膛里面。
季鳐擦着水面掠起,慢慢地拉高:“下次带个毛巾出来,不下水没法子飞,忍一忍,很快就到家了。”
卫遥远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想得却是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明天就请假带他去海洋馆吧。同类相惜,没准就跟哪条美人鱼互相看对眼了。
高处不胜寒,季鳐几乎擦着各色楼房的屋顶飞行。经过一片住宅区时,一只蝙蝠毫无预兆地从他们前头掠过。季鳐收势不及,只得临时调头,不料速度太快,“砰”的一声撞在了顶楼小阳台的栏杆上。
一人一鱼,一齐摔进了种满葱苗的小菜地里。
季鳐挣扎了几下,没能飞起来,只好把体型尽力地缩小。
卫遥远摔了一嘴的泥巴和葱叶,腰还在小菜地边缘的雨花石上硌了一下,疼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季鳐趴在葱叶间,大眼睛水汪汪的,很是可怜地扑腾了下翅膀。
卫遥远扶着腰爬起来,季鳐便仰头甩着尾巴盯着她看,水汽氤氲,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卫遥远揉了揉腰:“你撞到哪儿了?”
她也很痛啊,是男人就别哭啊,没有手不是还有尾巴么,自己拿尾巴揉揉,淤血散了就好了。
季鳐眨巴了下眼睛:“头、胸、肚子、尾巴、翅膀……全身上下都疼。”
卫遥远愣住了:“那怎么办?”
“揉一揉就好了。”
卫遥远蹲下来,试探着伸出手,在他光滑的脑袋上摩挲了一下。季鳐立刻拿翅膀撑起身体,烤鱿鱼般翻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