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夏的声音透着层层水汽,让听着的人一不小心就湿润了眼眶。
“到了高中,我遇见一个很好的老师,她让我知道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所以我最后一年拼了命地念书,因为——因为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巴掌底下。”
“你说我到底为了什么爱你?”
女孩话锋一转,却也这般咄咄逼人。
“为钱?还是为利?”
商文渊还来不及辩驳,她又紧接着说道:“不!从来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出生我无法选择,但是除却出生之外,那些个富家千金有的东西,我全有!而我有的!她们却不一定有!”
一番话,绞断了柔肠,她总是令人惊讶,你以为她单纯,她偏偏见识过那么多的阴暗;你以为她柔弱,她偏偏能肩挑起自己的苦难,你又以为她活泼开朗,可谁知她的眼泪是那么多……那么多……就好像三四月里的春雨,涓涓而下,绵绵不绝。
“阿渊,我从来不以贫穷为耻,我更加不觉得,在你亲人面前,我会低人一等。”她说完长长的一段话,顺了口气,缓缓说道:“今天,我想跟你走,这一生,我都想跟你走。可你潜意识里,也许并不想你的家人知道我的存在。”
商文渊心中不禁有些难堪,他有他的苦衷,并不想太早地伤害到她,可慕夏仍旧死缠不放,平时的温婉可人全然不见,拿着手机冷言道:“你以为这是在保护我?其实是你内心也认定我们门第悬殊,认定我这个人——拿不出手!”
一字一句,句句戳到他的痛处。时隔三年,直到今天,他仍旧能够记起她说的每字每句,好像蚀骨的虫蚁,此生此世,不死不休。
萧言听得愣了,好半晌才问道:“她真这么说了?那是她不懂事了,这是你奶奶病危,又不是回去看大戏。”
商文渊摇了摇,弓着背坐到了院子的石阶上。
“她说了这话,我就急了,我真怕,怕她还瞒着我什么。”
“那然后呢?后来怎么闹成这样的。”萧言渐渐觉得事情没有当初想的那么简单,压不住好奇,紧接着问道,“沈一飞到底怎么出的事?”
商文渊脸上还隐约带着泪痕,这都多少年没掉眼泪了,沈慕夏好本事,无论怎样都能叫他生不如死。他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后来我还是带她回去了,我奶奶那会儿已经快不行了,全身插着管子说不了什么话。可是一见到慕夏精神却好了一些,我怕奶奶不待见慕夏,所以一直守着她们不敢走开。”
萧言‘嗯’了一声,表示他正在听。
“我妈忙着应付公司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渣的老滑皮,我就在医院照看我奶奶,你知道的,我继父那头关系也杂的很,这些年,没少防他。”商文渊按了按太阳穴,言语间带着几分疲乏。“再后来,我奶奶身子好好坏坏,慕夏到了后面精神也不大好,我顾不上她,她又吵着要回家,我就只好让司机送她回去了。”
当年的故事,说起来前前后后不过也就这么几句,可谁又知道呢,这寥寥数语,却是一些人挣不开,也扯不断的宿命。
“送回去了不就得了嘛?那后来那些事儿是哪个王八羔子胡搞出来的?”萧言说穿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官二代,可他偏偏性子不羁,受不了条条框框的束缚,宁愿待在大学里做个教书匠,也不愿意去官场和人比拼谁的招子比较毒。
“我也想知道是谁。”商文渊眼神闪过一丝狠厉,脑海中却又猛地又闪过慕夏言笑晏晏的脸,一时间,脸色由青转白,心里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无语凝噎。
两人坐在院子里沉默了会,萧言知道商文渊是骆驼性子,非得抽一鞭才肯说一句,过了半晌,他清了清喉咙,问道:“那今天沈一飞都告诉你什么了?”
其实他还想说‘瞧你哭得跟死了爹一样。’但是转念一想,他的确死了爹,他不仅死了爹,还没了慕夏,够惨了,就别笑话他了。
商文渊望了一眼远处的青山,夜色朦胧,云里雾里他看不清前尘往事,可心里却又一种直觉,慕夏一定还活着,她怎么能不活着,怎能不活着回来,向这些披着人皮的精怪们好好讨上一个公道!
这么想着,心里的郁结缓了缓,理了理下沈一飞白天说的话,说道:“慕夏从医院回到家之后,她继父已经在家了,为了房子多拆点钱,托了不少关系进去。沈一飞白天在画廊工作,晚上才回家,那天他落了几盒彩笔在家,画没画完就提前回家了。谁知道还没进家门,就看见他妈蹲在楼下哭,问了半天也不说话,后来他急了,拿起板砖就回家砸门了。结果一进屋,才看见他爸,不,是那个畜生,拿了自己继女做买卖,把慕夏抵给了两个道上的人。”
商文渊的骨节咔咔作响,目光透着冰寒。
“一屋子三个畜生正在扒慕夏的衣服,她的头都磕破了,求着这些叔叔伯伯们放她一马,可这三个年纪加一块都150岁的老畜生偏偏还来了兴致,一边看她哭,一边□沈一飞也来尝个鲜。”
“沈一飞急红了眼,杀心一上来,操着门口的铁榔头就冲上去了,他爸挡了一下,结果颅骨骨裂,现在还是植物人,另外两个老畜生,一死一伤。”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萧言看着商文渊紧握的拳头不可遏制地颤动了起来,慕夏失踪,他们想过很多个原因,可从来没想到过这一个。
这最差的一个。
12莫平(两章并一章)
龙游山的夜,如水冰凉。银霜一般的月光,轻轻地撒向人间,大地银装素裹,草木都辉映出皎白的颜色。商文渊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子的石阶上,一旁的萧言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良久,萧言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脸色铁青地问道:“吃亏了吗?”
商文渊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丫真操蛋,我……咳咳……”萧言说话太急,香烟呛进嗓子眼里,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半会,他才顺过气来,心里的不如意聚到了一处,火气一泛,顺手就把手里的打火机甩到了地上:“我是问你,慕夏被那几个老畜生糟蹋了没有!”
商文渊听了这句,浓眉蹙到了一块,眼神里的阴霾层层叠叠,要是当年换做是他,想必下手只会比沈一飞更重。
“你给我说句人话啊!以为看看我,我就心领神会啦?老子又没跟你心有灵犀!”萧言十足的痞子,说起话来机关枪一样。商文渊摇了摇头,答道:“还没,沈一飞说后来就让她姐姐先跑出来了,结果他在看守所的时候,慕夏又跑回去找他。”
萧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接着问道:“那当时她就没来找你?慕夏认识的人笼统也就那么几个。”商文渊也觉得奇怪:“他弟弟这次见了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当年慕夏的事,怕没那么简单。”
一番话听得萧言云里雾里,他赶忙挥了挥手,道:“等等,等等……我看你这也是一知半解,说的东一块西一块,你倒是想想明白,当年慕夏在家的时候死活要跟着你走,真跟你到了医院,却又死活要回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让她临阵逃脱啊?!”
商文渊自嘲地笑了笑,神色颓唐:“我也想知道我是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才叫今天的真相,这样伤人心。”
两人就这样聊了一夜,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慕夏又是下落不明,更加让商文渊心烦气躁。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没等吃上一口热饭,他俩就收拾了行装匆匆地赶回Z城。
车上,萧言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到了Z市收费站的时候,商文渊叫醒了他,说道:“接下来我还要去兰州一趟,看看那边的医院有没有慕夏的病历记录,你和晏紫帮我查查三年前的事。”说完,他顿了顿,神色凝重道:“查查公安局的底子,沈一飞杀了一个人,重伤两个,没被处以极刑,档案却又不翼而飞,这应该是上头有人帮衬着。”
萧言睡得迷迷糊糊,拍了拍商文渊的肩,口齿不清道:“放心,掘地三尺老子也给你挖出来,咱俩谁跟谁,你女人就是我女人……”商文渊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叮嘱道:“一有消息就给我电话,别耽搁了。”
“知道啦,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赶紧去,小夏夏等着你从天而降,救她于水深火热!”萧言彻底醒了,揉了揉眼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了,皱着眉头问道:“你奶奶什么时候去世的?是不是也差不多就是那会儿?”商文渊点点头,一边收拾车上的包裹一边答道:“差不多那会儿,不过我奶奶是心脏病发去世的,应该跟这茬子事没多大关系。”
萧言‘哦’了一声,轻声道:“那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商文渊这大半个月没睡一个安稳觉,回到了住处之后对着镜子一照,才发现胡子拉碴,双眼通红,整一个没了人形。他进卧室换了身衣服,拿起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稍微整理之后又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