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莫平,Z市第一人民医院主任医师,来访时间14点32分。’
最后一页来访者名单上写着这么一行字,商文渊皱着眉头看了两遍,觉得‘尤莫平’这个名字分外眼熟。
“怎么样,是谁?”萧言摆平了小护士,凑过头来问商文渊。商文渊拧着眉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赶忙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翻出先前吴叔发给他的短信。
“真的是这个人。”商文渊拿着手机递给萧言看:“这个尤莫平,我在网上发现了他和慕夏在白龙河发洪水之前的合影,现在他又来看沈一飞,说不定他知道慕夏的下落。”
萧言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想了想说道:“那我在这里再蹲点几天,你先回去查查这个尤莫平的来历,说不定就顺藤摸瓜被你摸出来了。”商文渊点头说道:“那医院这边辛苦你了,千万别让沈一飞再出事了。”
两人商量完了就开始分头行动,商文渊几天没合眼,开车实在挺不住,最后买了当夜回程的快客,上了车之后抓紧时间睡了一觉。
回到Z市刚好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晏紫开车来接,商文渊上了车之后还有些头晕,揉了揉太阳穴,喝了一瓶矿泉水之后才好了一些。
“昨天萧言打电话跟我把事情说了一遍,那现在是直接去医院吗?”晏紫问道,商文渊拿出手机翻出短信,对着地址看了一眼,说道:“去北山路22号,今天是周末,人说不定不在医院。”
“嗯”晏紫点了点,从后驾拿了毯子丢给商文渊:“这里去北山路还有个把钟头,你再多睡一会。”商文渊哪里还有心情睡觉,闭着眼睛把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好好地理了理。
北山路是Z市老城区的旧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夏季天气正当时,梧桐的叶子长得郁郁葱葱,连焦灼的阳光到了这儿都要败下阵来。
“是这儿吧?”晏紫对着门牌号数了数,在一户双层小洋房门前停了下来。商文渊环顾了眼四周的环境,点头说道:“应该是这儿,敲门吧。”
晏紫扣着门环礼貌地喊了两声。“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家吗?”
半晌,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晏紫有些失望,转过头问商文渊:“是不是人出去了,不然怎么这么久还没人来开门。”
商文渊也有些疑惑,刚想上前探个究竟,铁门‘砰’地一声打开了。
盛夏的午后,知了的声音声声不绝,但是商文渊的心,却这样的平静,似乎连远处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都能灌进他的心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胸膛里的的心‘砰砰砰’地跳动着,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听见晏紫平缓的呼吸声,听见远处马路上车子的喇叭声。
他的手,虚扶在门把上。
周遭充斥着那么多纷繁杂乱的声音,但是他,似乎一直在等着另外一个声音。
“滴——”的一声,门锁上的对讲机开启了。
一个清越熟悉的女音从对话机里传来。
“不好意思,莫平不在家……”
声音那么平和,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歉意。
七月的骄阳,晒得院子里的碗莲耷拉着脸,偶有那么一抹清风抚过,带来丝丝缕缕草木的芳香。商文渊和晏紫却无心赏弄,一时之间全都愣在了原地。震惊、意外、狂喜……那个声音,分明就是沈慕夏!
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两人表情变幻万千,可谁都不敢迈出第一步,去看一看屋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这些日子以来遍寻不到的那个人。
14乱红(上)【已修改】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夜深人静的时候,商文渊经常会想,要是自己没遇见沈慕夏,那又会是什么模样?他会不会还是那个他,日复一日地遵循着轨迹前进,出国留学、继承家业、最后娶上一门当户对的美娇娘。掌心里的日子像是奔腾不息的河流,呼啸而过之后,他也会逐渐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世故精明,圆滑多疑。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还会不会发现,发现这个世上还有那么一个古怪精灵的沈慕夏,让他心醉沉迷,不能自己?又或许,这个相遇不是这般情深如许,那自己还会不会相信,相信这世上的的确确会有这样一个人,让他快乐的时候纵情大笑,悲伤的时候泪落沾襟?
商文渊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世事无常,他遇见了沈慕夏,这一生,他和她注定了纠缠到老。
这是一座民国风格的小洋房,院子里种满了月季和海棠,粉的月季、红的海棠,配上青绿欲滴的松柏树,整个小院透着盎然的生机。
“慕夏,是你?”商文渊怔在了门口。千言万语,凝成了一句,怎么也不肯相信,上天如此眷顾,竟能让自己在这儿遇见心心念念的人。坐在院中的女孩同样怔了怔,见到了来人,灵动的大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莞尔一笑,道:“对,是我。”
商文渊想过很多重逢的情节,却从来没有一个是这样,能够掀起他心中一个接一个的惊涛骇浪。他没来得及顾上身边一样目瞪口呆的晏紫,推开大门几步跨到了沈慕夏的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
之前远远看着,只以为她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等走得近了,商文渊才发现,慕夏坐在轮椅上,双腿盖着毯子。
“你的腿怎么了?”千头万绪,心中还有那么多个疑问,可真见了面,却真真什么话也问不出,只想知道她好不好,这些年,过得到底如何。
沈慕夏脸上挂着淡笑,散着似有若无的距离感,听了商文渊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白龙山发洪水的时候被冲到了下游,腿被山石碾到伤到神经,大概没多大用了。”
晏紫终于也回过神来,眼泪一下子冲出了眼眶,快步奔到慕夏跟前,带着哭腔问了一句:“这么些年你都好意思完完全全不跟我们联系?你知道我们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力气?”她还想接着说下去,轮椅上的慕夏却歪着头对她笑了笑:“谢谢你晏紫,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
晏紫红着眼睛看了看慕夏的腿,心中又急又气:“这也算是过得挺好?腿都这样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们?你知不知道阿渊这些年怎么过的?”
一句话后,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院中挂了一架秋千,夏日午后的微风轻拂,落在秋千架上的阳光,浮光掠影,斑驳夺目。商文渊脸色苍白,直直地盯着轮椅上的女孩,三年,她的样貌没多大变化,清瘦了些许,原本娇俏的鹅蛋脸瘦成了瓜子脸,衬得一双乌黑的眼眸越发清丽动人。
“进去再说吧,屋外天气有点热。”
沈慕夏低头拉了拉腿上的毯子,双手推着轮椅的滑轮,朝着屋内慢慢移动。
“我来推,你坐好。”商文渊站在慕夏身后,伸手把着轮椅的扶手,小心翼翼地推着慕夏前进。慕夏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转过头对他略一点头,微笑道:“麻烦你了。”
这是三年来商文渊第一次离沈慕夏如此之近。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甚至能够闻见慕夏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原来记忆是个这么奇妙的东西,只要时间对,地点对,人物对,前尘往事就像是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那些本以为丢失在记忆长河里的零星片段,在此刻突然全部苏醒,化作冰棱一般的利刺,尽根末入要害,叫人生死不能。
“就停在客厅里吧,桌上有茶水,冰箱里还有水果,我走动不方便,你们自己随意。”慕夏指了指冰箱的位置,询问道:“你们晚饭在这儿吃吗?在的话我让莫平多带些菜回来。”
商文渊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目光最后落在沈慕夏的身上。他不求她能够立刻跟自己讲明这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现在她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好像自己满腔的力气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痛不痒,不喜不悲。
“慕夏,这些年你到底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三年前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最终还是晏紫沉不住气,看了看商文渊铁青的脸色,开口问道。
沈慕夏转了几下轮椅,靠着沙发边停了下来,看着晏紫一本正经的模样,她耸了耸肩,说道:“没钱了,赚不到钱,没钱交学费,所以就不念了,又刚好看见甘肃那边招老师,待遇还成,就过去了。”
“没钱你不会跟我们商量吗?现在……”晏紫急了,声音拔高了一个调,一旁的商文渊见了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慕夏,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商文渊目光灼灼,直视着沈慕夏。沈慕夏抬着头,不卑不亢地望着他,说道:“暂时没什么打算,先在这儿住着。”
商文渊的双手紧握成拳,额头的青筋时隐时现,明明气极,却还是轻声问道:“我请医生给你看看腿好吗?也许情况没那么糟糕。”
“不了,莫平就是一院的医生,他是专家,我听他的就是。”沈慕夏侧着身子,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水,说道:“喝茶吧,还是要谢谢你,我听莫平说现在一飞的情况很稳定,谢谢你这么关心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