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清算
“何必?是你自己选错人,信错人,为什么要算在我头上?”宁微澜说。
李殊曼笑着摇头,“你不明白,他这个人,如果想要办成什么事,得到什么人,一定用尽全力,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他至今还未尝过失败,你看他才多大?今后只会更加可怕。”
“噢?看来你今日是要来当说客?”
“不,我只是想来看看,五年后你究竟是什么模样,还能令他对你费尽心机,念念不忘。”
宁微澜皱眉,并不接受对方变向的称赞,“我并没有感激他的念念不忘,也无意同你争,也许应当说,我无意同你们争。”真可怕,他魅力太大,难道真要建一座宫廷看女人为了他阴谋阳谋都用尽才满足?
李殊曼啜一口热拿铁,视线从窗外那辆灰色奥迪车上转回来,说:“我骗过你,你飞去旧金山被抓的那一次,是我告密,但却不是他指使。你还记得高涵死时高速路上连环追尾的车祸吧。那个时候他也受了重伤,不敢去公立医院,只能在小诊所拿命抗,他发烧烧得糊涂了,以为自己快要死,拉着我的手求我,如果他死了,将他的骨灰送给你,如果在国内找不到人,就去旧金山找一个叫徐二宝的中文老师。代他向你说对不起,是他不守诺言,却希望由你亲手葬他。”
李殊曼似有感触,不知不觉间已落泪,沉浸在彼时生死交割的恐惧与伤痛中,“我答应他,他那个傻孩子,还不放心,抓着我的手一遍一遍问,还要我发誓,一定不许食言。好在……好在一切都过去,他还活着,活着回来见你。你若肯原谅他,他这一生受的苦也算值得了。”
宁微澜递了浅红色格子手帕给她擦眼泪,“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来同我说这些话。”
李殊曼脸上的妆被泪痕破坏,粉底斑斑驳驳,显得十分凄苦,“我就要走了,只想令他过得好一些。说到底,他对你,从始至终没有变过。我羡慕你,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一个男人肯这样爱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推拒的话语宁微澜说不出口。只好付了咖啡钱,故作轻松,“我请,算作为你践行。”
“只是我还有事情未办,不然一定请你去喝一杯。”
你来我往,这已算给这一段偶遇画上句点,她轻轻颔首,说:“我明白,临行前琐事总是比想象中多。吴太太,再会。”
“祝你幸福的话我说不出口,但还是喜欢他能得偿所愿。再会,宁微澜。”
宁微澜与李殊曼,这两个女人的际遇与交集,到此终于结束。
宁微澜走向热闹卖场,去感受与己无关的快乐。而李殊曼却穿过这条街,走向一辆门窗紧锁却并未熄火的车。
司机也下车去,将空间留给这两位即将诀别的男女。
李殊曼点起烟,整车呛鼻的香烟味,掺杂着她身上浓烈香水,让人头晕胸闷,呼吸艰难。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至于她信与不信,我不敢保证。”
高炎皱着眉看她,对于她的肆意十分不满,“她现在不比从前,不肯轻易相信。不过没关系,慢慢来,滴水穿石,她总有一天会信我。只是你,要走就走得干净点,钱已经汇到你账户,以后你与吴振邦在香港老老实实度日,不要想再来找我,就是输得一分钱不剩孤身回来,我也不会帮你。”
“都说男人狠心,可是没有一个狠得过你,给一笔钱,翻脸不认人,半点情面不讲。只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对你那个心肝宝贝儿用这种手段。”
他勾唇,轻蔑讥讽地笑,风华无双,真是个要人命的男人,举手投足,无不是致命毒药。你看他高高在上的鄙夷,都让人通体舒畅,甘心受虐,“这个不劳你操心,你只管好你的嘴,不要给我添麻烦。”
“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居然也会有一天嫌我多事。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省去后顾之后?”
高炎无所谓地笑,已打开车门预备离去,“你应当感激她,如果不是怕她怀疑,我一定送你去见高涵。不过这样也好,她不喜欢我杀人,就不杀。你活着,也一样不敢反水。”招呼司机,“阿忠,送吴太太回家。”
好心弯腰,撑在车门上,同李殊曼道别,“拜拜,谢你从前照顾,只是你看错人,我绝不可能做一个听话做事的傀儡,吴太太,祝你愉快。”
一甩手,车门闷响,似乎也在同她告别,再见,永不再见。
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已无人敢问,无人追寻,它将成为永恒的秘密,埋葬在时光点滴记录的细沙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霍展年并未被判死刑,他因检举他人重大犯罪,协助警方破案,被免于死刑立即执行,只判无期,最多坐二十年,兴许上上下下花重金打点,十年十五年就可以假释出狱。
宁微澜从电视里得知这一消息,焦灼难耐,坐立不安,霍展年已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磨灭的阴影,这一下似乎立刻就能从狱中出逃,查出她住所,杀她泄恨。
“叮咚——”可怕,她居然被门铃吓出一个激灵。
高炎穿一件灰蓝色套头毛衣,抱着一只三个月大的小奶狗,惨兮兮地站在门外。
她开门的第一句话是:“你来做什么?”
他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神情,当即委顿下来,两撇眉毛耸拉着,委屈又可怜,“我来把二宝送给你,怕你一个人无聊,不肯让我进门,有它陪着总好一点。”霍展年的事他已提前得知,特地挑这个时间点来送礼,她正脆弱,必不会拒绝。
意料之中,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并没有关上门,赶他出去,于是窃笑着钻进来,小奶狗扔在地板上,坏心眼地指使它,“去,快去找妈妈,求她留下你,不然你就要跟我一样流落街头没人管了。”
宁微澜不理,他又叫,“怎么了,二宝?你说你肚子饿想吃东西?不是啊,你跟我说没用,你要跟你妈说,妈妈我肚子好饿,不吃东西要死的,怎么办啊?妈妈千万不要赶我出去!”
她这下总算是绷不住了,破功,上前来接过这只仍在发抖的小金毛,取了两条干毛巾铺在地暖上,就当做是小奶狗的临时居所。
“你真是卑鄙到了极点,连一只未断奶的小狗都拿来利用。”
高炎凑过来,对着她嘿嘿地笑,狡辩说:“它断奶了,现在吃狗粮呢。唉……你对我,要是有对这只狗一半好我就满足了,不,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也行啊。”又咕哝,“对谁都笑呵呵的,只是对我凶巴巴像只母老虎。”
她瞪他,站起来去厨房洗手,“你不如变成狗,天天蹲在我家门口。”
“我不变狗也愿意天天给你守门,我就跟二宝一样睡客厅,睡沙发。晚上有图谋不轨的单身男子来敲门,我都给你打出去。”
“你刚说什么?这只狗名字叫?”
“二宝啊,徐二宝。”名字都一样,看你养不养。
“换个名字。”宁微澜威胁道,“不然你连人带狗一起滚出去。”
他当然妥协,立刻投降,半点自尊心没有,笑嘻嘻像只讨好主人的哈巴狗,“你说,随便叫什么都可以?”
“叫陆满,开心了?”
“这……不好吧,哪有宠物狗叫这么正经名字的,还是二宝好,好听又好记。”
就靠着插科打诨死皮赖脸与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高炎成功占据了客厅沙发,既不去上班也不听汇报,每天只守着宁微澜,她去工作,他也跟着,还牵着狗,寸步不离。
但他到底还是有他的事要办,比如霍展年接受一审判决,不再上诉,刑期开始,已有权利会客。
他是霍展年除律师外会见的第一人。
霍展年被剃了光头,穿着橘红色宽大囚服,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老态毕现,只是精神尚佳,不见颓废或厌世神情。
霍展年坐下来便问:“带烟了吗?”
高炎说:“不好意思,为了下一代,戒了。”
时间被按下暂停键,霍展年的手停在半空中,怔忪许久才说:“还是跟她?”
“我比不上霍叔,我身边除了她没有别人。”霍展年同高涵是拜把子的兄弟,却也踩着高涵上位,他这一声霍叔,喊得无不讽刺。
“呵——”霍展年向狱警要烟抽,狱警竟也给,只不过是白沙,比不了从前,“没想到争来争去,一个女人倒成了最大红利。是我当初低看了你,一个毛头小子,也能掀出这么大风浪。”
“我也低估了霍叔,必死无疑却能绝地逢生。”
“没办法,出来混,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手上握着无数高层的淫*秽录像带与圈钱交易记录,自然不是用来敲诈,而是给自己留一个免死金牌。
“其实我也不想你死。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到六十岁老得不像样子,好好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取代你,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这句话实在耳熟,我在哪里听到过?”霍展年陷入苦思中,追根究底才想起来并不是他听到过,而是二十年前,他面对锒铛入狱的高涵,意气风发地说,你看着吧,你已经不合潮流,必然被淘汰,我却可以做得比你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