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警官摇摇晃晃,长叹,差点被这女人气得脑充血。
宁微澜和邱振宇已在休息室等候多时,邱振宇从前也在大陆执业,从前相熟的警员现在已经做到副局长,凸肚谢顶,脑满非常,十分钟谈话九分钟吹嘘,真是俗不可耐。
而美人到哪里都不缺人献殷情,更何况是一位富家女,总有男人肯忙前忙后赔小心,一会问茶水够不够,一会又问是不是无聊要不要看杂志,在眼前绕来绕去不肯走,正是这位刚入行的小警察,听他自己说是警校校草,风云学长,多少女同学争着赶着要做他女朋友,可惜他是一朵娇花,不能随随便便被摘取蹂躏。
但换成宁小姐就不一样,他心甘情愿被采。
宁微澜正被缠得头痛,抬头就见余敏柔踏着尖利高跟鞋径直走来,揽着女儿微笑,嘴里却在说:“到哪都有人不自量力,白日做梦。想要做倒插门上门女婿,变着法儿卖自己,也不去过过秤,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又值几块钱。”
她显然心情不好,不然不会对陌生小辈疾言厉色。
“累了吧,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未免伤及无辜,还是早早将她送回家的好,对那位所谓的校草警员抱歉地笑笑,挽着余敏柔的手往外走。
车内气压依旧沉闷,难轻松。
邱振宇从未停止关心,细心问过谈话过程,继而总结:“有人背后指使,他们才会再去挖十几年前的案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人立誓要把余家所有人拖下水。”
状似不经意地看过身侧宁微澜一眼,她正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愣愣出神,仿佛已隔绝了世界,听不见车内谈话。余敏柔说:“谁也不是万能的主,一个暴发户杀人魔而已,有什么可怕,大不了玉石俱焚,谁也别想从我手里讨到便宜。”
邱振宇无奈,告诫道:“你总是这么偏激,十几年不改,这样不好。”
“我都快死了,还管脾气好不好?阎王爷总不能气得拍桌子再赶我回来。”她善于自嘲,能开开玩笑,总算还是好朋友。
邱振宇说:“你总是这样,没办法。周律师很好,经验丰富,值得信任。”
“可是我更愿意相信你。”
“我早已经不再接案子。”
余敏柔玩笑似的口吻说:“就不能为我破一次例?”
邱振宇却在怀想往事,只余叹息,“我为你,不再上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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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余家大宅,女佣正在准备晚餐,余晋羡拄着拐杖,从二楼缓缓往下走,斜阳微光懒懒透过连片落地窗占满一整间屋。一切仿佛仍是十年前某一个宁静安然的夏日傍晚,岁月不曾苛待过谁,那时的宁微澜虽然沉默却拥有许多造梦般的关怀,余晋羡的头发还未全白,他是青山不改,松柏长青的长者,足够去和年轻人踢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而大哥勉生会缠着她说千万不要告诉外公他的女朋友是电视明星。
如果一切都还在,如果一切都未晚,现实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至少不会有舅母关淑和鬼一样扑过来,捶打她,口中喊着:“居然是你!居然是你!你这个扫帚星,害了勉生还不够,居然还要来算计我!你去死,你去死!”
余敏柔不耐烦跟她纠缠,一把推开了了事,“大嫂干什么,一进门就发疯。阿宁哪里惹到你,要劳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教训人。”
关淑和扶着椅子站起来,大吼:“宁微澜!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说!”
宁微澜无奈,一头雾水,“舅妈,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么问,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好,你还装傻。”关淑和瞪着她,仿佛对着不共戴天的仇敌,从前温情场面都抹去,现在被利益驱使,恨不得要撕碎了她,“今天保险公司说,他们收到举报信息,说是我和在监狱那个抢劫犯在景昌危急关头串通骗保,企图套现救市。证据就是你,是你宁微澜和抢劫犯交往过密的照片,还有你出面为他找律师的记录。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找人抢劫鼎泰,那些失踪的珠宝去了哪里,是不是就藏在你宁微澜床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安慰今天发现前几天往死里骂我的人居然是个大JP那人今天被BS挂墙透讨伐原来是个逮着谁骂谁的货……突然间豁然开朗我还是写得很不错滴!
谋杀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不过就是保险公司不想赔,找理由拖时间而已。大嫂在家休息久了,不知道外面的时事,墙倒众人推,我们家出了事保险公司也想搀和一把浑水摸鱼没什么可稀奇的,不过就是拉长审查时间,有合同在,他还敢不赔?大嫂喝口水,喘喘气,一点点小事,没必要激动成这样。”
余敏柔顿了顿,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宁微澜,仍能挂起虚伪造作笑容,继续对关淑和说教:“都是一家人,动不动哭哭啼啼喊打喊骂多没意思。勉生的案子明天就要开庭,虽然说是个无底洞,但是一家人,多大的无底洞都要填下去,大嫂你说是不是?”
一杯水送到关淑和眼前,关淑和不肯接,余敏柔也不肯放。姑嫂二人僵持许久,无声对峙。无奈关淑和虽然有一腔怨愤,却也敌不住余敏柔逼人气势,颓然接了玻璃杯放到一旁茶几上。
“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教。就算她没有勾结外人来抢鼎泰,但她实实在在跟个下三滥谈恋爱,说出去,你看看你还有没有面子出门跟人打招呼。”
嗤之以鼻,余敏柔笑,半分不让,“要说丢人,杀人贩毒进监狱都不怕了,阿宁谈个恋爱又算什么?大嫂好好养身体,闲着没事多看看报纸,上面写的比勉生自己告诉你的详尽得多。”
“你——!”
余敏柔总有本领把所有人气到心肌梗塞脑充血,关淑和的脸涨得通红,由看护顺着胸口才能喘得过气来。关淑和同余敏柔从来不对付,关淑和受正统教育,坚信女性一旦结婚就应该退守家庭,相夫教子,显然余敏柔辜负了她名字里‘敏柔’两个字,她是刚毅而坚韧的女权主义拥护者,恨不能造一个母系社会把男人都当奴隶驾驭。从前家中平顺,还可以装装样子你忍一时我退一步天下太平,现在变故突生,人人被逼出最丑恶面貌,表面的平和也再没有意义。
你不认我不义,家人同外人,利益之下,又有多少区别。
余敏柔拖着宁微澜去到二楼卧室,关紧门窗,接下来是密不可宣对话。
“你跟我说,你舅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宁微澜抬眼看向忽然间焦躁不安的余敏柔,眼中却并未露出畏惧颜色,她仿佛等待已久,这一出隐秘而刺痛的情事,因为冲动而不可预知,因为差异而密不可宣,然而秘密存在的意义不就是等待着被揭晓的这一刻?
从小到达,她生长在余敏柔的强势掌控中,从未有过忤逆,而今居然幼稚得好像青春期少女,以反叛争吵为乐。
“您指的是哪一件?”
“你什么意思?”余敏柔显然惊怒,为女儿的无畏与挑衅,前几天的握手言和表露心迹全被这带着刺的笑容销毁,她皱眉,又带了厌恶。
宁微澜被这一丝丝透出的厌恶扎伤,继而无法控制地反击,一句话平平淡淡陈述不够味,一定要讲得尖酸刻薄人神共愤才有趣,于是说:“我确确实实跟这一位登报出名的抢劫犯谈恋爱,他刚过十九,足够判刑。舅妈说得也没错,他就是街头烂仔,靠恐吓砍人混日子,不务正业不思进取。至于鼎泰,我一无所知。您知道我的,胸无大志好吃懒做,除了按时分钱拿红利,其他什么事都不插手,怎么会管到鼎泰去?”
余敏柔的怒气已然到了临界点,她一病,脾气更加急躁,压低了嗓子,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训诫的话,“你怎么能自甘堕落到这种程度?那么烂的人你也要,不嫌脏?我好吃好喝把你养到这么大为的就是让你给小混混睡?你——你不至于真的……拜托告诉我,你只是玩玩而已,没有真的陷进去。”
然而这间屋,愤怒的不止余敏柔一个,宁微澜自己也弄不清楚,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怒火来自哪里,是对于陆满的迁怒,或是‘堕落’、‘烂’、‘小混混’诸如此类对她或者对陆满的太过贬低?时间过得太快没有机会深思,她已经反唇相讥,女人的言语总是比思想快,这是万年难解的谜题,“一个字不差,我甚至还想过要离家出走去跟着他风餐露宿睡街头,打工攒钱生孩子,做个滥赌鬼的黄脸婆,一辈子跟余家再没有瓜葛。可惜,我现在还坐在这里,顶着邱一业未婚妻头衔,跟您讨论我的往日情史,他却在牢里,坐到满脸皱纹才能出狱——”
余敏柔的手,未有迟疑地挥过来,令她住嘴。
连绵的病痛让这一记耳光失去力道,宁微澜并不躲,只直直地毫无遮掩地看着对方,眼神里交织着的是沉淀多年的怨恨与不甘,不甘于命运,不甘于父母,不甘于家庭。
可是千万种不甘,她也不过静静坐在这里,不曾真正反抗过。
宁微澜已经被钱养坏,成为一只吸血的蚊,蛀木的虫,寄生在余家,分离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