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展年掐灭了烟,吩咐吴若愚,“你亲自去一趟,人接回来不要急着露面,更别让她们惹事。”
时间紧凑,每一天都在东奔西顾,盲目行走。
宁微澜的生活仿佛被套上枷锁,牵引着往深渊走去,不回头,难回头。
难以置信竟然会糊涂到这一步,在余敏柔面前才发现遗嘱早已经不翼而飞,甚至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偷走。
毫无意外地,迎来余敏柔的尖刻与挖苦,她面容憔悴,头发蜡黄,像一朵干枯的花,早已辨不清颜色,却不知哪来那么精力,还可以指着宁微澜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辛辛苦苦生你养你,可你呢!只信你爸,他让你跟文雪兰好你就跟她好,他让你去死你去不去!到现在,你居然还帮着宁江心那个王八蛋来骗我。丢了,能丢到哪里?啊?你根本就是不愿意拿出来,你怕什么,宁江心早死了,我还能把他尸体挖出来再杀一遍?还是你怕我去杀文雪兰,啊?你说啊你!”
宁微澜只闭紧嘴不说话,任她打骂,兀自低头看着脚尖发呆。
等到余敏柔终于累了,再没有力气哭闹,宁微澜才木着脸,说:“您好好休息,保重身体。”理了理被余敏柔抓乱的头发,转身离开。
医院小花园,石雕喷泉水已浑浊不清。
来去亲属病友脚步未停,每个人都有生活要继续,酸甜苦辣,各自承受。
唯有她想不明白,跳不出来,为什么总有欺骗、背叛,利用与被利用。有没有一份纯净感情能够让你毫无保留,毫无所求。
她想到陆满,坏笑的陆满,兴奋的陆满,为她的眼泪而焦灼的陆满,为哄她开心跳一曲滑稽脱衣舞的陆满。
请上帝听她祷告,无论是谁,无论多苦多难,请不要夺走陆满。
她仿佛只剩最后一线希望。
“陆满……”
他却很开心,躲在角落里捂着听筒跟她说话,“怎么,又想男朋友了?”
她轻哼,“你又在哪里鬼混,这么吵。”
陆满笑呵呵解释,“没有没有,我在工作啊,为了赚钱养家,每天都忙。你呢,余勉生的事情解决了吗?”
“正在想办法。”
陆满突然说:“宁微澜,如果我赚够一百万,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我就值一百万?怎么样也要有鲜花钻戒下跪求婚。”
陆满听了,只管嘿嘿嘿地傻笑。直到有人娇滴滴搭上来喊,“陆满啊,跟谁卿卿我我聊这么久,叫什么啊?在哪个场子上班,姐姐认不认识?”
陆满忙不迭推她,“红姐你别抢我电话,好了好了我马上就讲完,你先走你先走啊。”
再跟宁微澜说,以为要挨骂,未料她却十分平静,放慢语速说:“已经给你投了十二所美国高校,正在等回复。你先去念一年语言预科,再选一个喜欢的专业去读,你自己也要去把护照办好,明天早上八点从家里出发,九点拿号排队,带上户口身份证两张两寸护照照。”
“噢,好。”他傻傻答应。
宁微澜已经挂了电话。
陆满也再没有打过来。
余勉生的案子越来越热闹,郑绍辉出面自首,坦白是他贩卖毒品,余勉生不过是看在朋友一场,去帮忙压阵,并不插手这桩交易,在场的人也都统一口径,全都认郑绍辉做大哥,并不知道余勉生会来。华丰地产与景昌实业的账目并无问题,没有洗钱迹象,检方找不到新的证据证明余勉生主导这起毒品交易,疑罪从无,只能退一步以协从犯罪控告他参与毒品交易。
人人都在等,都在猜,会就此平息,还是出现惊天逆转。
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宁微澜挽着邱一业的手,一身华服出现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慈善晚宴上,霍展年也在,自然成为众人焦点,男男女女都在赞颂,霍先生是青年才俊,后生可畏,又热心慈善,实在是企业家中杰出表率。
霍展年笑着说:“哪里哪里,全靠大家抬举,能够反哺社会,当然义不容辞。”
宁微澜转开脸,眼角藏着轻蔑,难耐这台大戏,无聊透顶,虚伪透顶。
邱一业递一杯香槟给她,宁微澜心情欠佳,总有些小脾气无处发,撇撇嘴说:“我喝了酒就要发疯的,你要小心,千万不要让我沾酒精。”
邱一业温和地笑,任她说,任她胡闹,怎么样也不会被触怒,“你今天这样漂亮,发疯也没关系,大家都会当作美丽风景,不会笑你。”
宁微澜抱怨,“我最恨跟他们应酬。”
邱一业说:“我也是,不过因为你要出席,所以我才来。”
霍展年是女人的焦点,资产丰厚,至今单身,从十八岁到三十八岁,每一位女士都有满满自信,可以成为风流男人的终结者。
而男人,更爱追逐风情万种的人*妻少妇,尤其是一位家财万贯的寡妇,即使她已经结果三次婚,死过两任丈夫,也毫不妨碍他们追捧她的美丽容颜与妖娆身段。
她怎么会往这个方向来?宁微澜皱眉去瞪邱一业,谁知他已经迎上前,去同李殊曼打招呼,“魏夫人,你好,半年不见,更加光彩照人。”
李殊曼掩嘴轻笑,浓妆艳抹,红唇妖娆,如同三十年代大上海歌舞明星,眼锋之下,别样风情。
真不凑巧,宁微澜对她生来有敌意,接触的女人中,她最不能忍受李殊曼,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男人,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策划着该如何从对方身上狠捞一笔,方式虽然古老,但依然奏效,不然她也不会有今日身家。
每一分一厘,都靠身体,天赋其才,物尽其用。
李殊曼微微侧着脸,露出脖颈柔顺弧度,轻笑道:“我已经回复单身,小邱先生还是改口称我李小姐吧。”
他们你来我往,真真假假寒暄,宁微澜等得不耐,又不敢甩开邱一业离场,只好强忍着恶心翻着眼皮去看高高天花板上复古壁画——耶稣基督,圣女玛丽亚,悲悯看世人。
“宁小姐怎么跟小邱先生一起?难道……”借着这个婉转勾人的“难道”,李殊曼的眼神玩味地在宁微澜与邱一业之间徘徊,仿佛是现在才发下宁微澜与邱一业手挽手站在一处。
邱一业笑着说:“我和微澜即将订婚,到时还请李小姐赏脸来观礼。”
李殊曼说:“真是难得,小邱先生居然也要收心定下来,可惜以后又少一位老友。”
邱一业说:“怎么会,结婚而已,不妨碍朋友间日常往来。”
李殊曼看一眼面容肃穆的宁微澜,做出些为难模样说:“男人结了婚就要照顾家,怎么能三五不时就出来玩。不过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到场恭贺。”
宁微澜到底是受够了,如果不是邱一业,她恐怕只听她开口讲第一个字就要转身走。她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凭余晋羡与余敏柔,戬龙城里还没有人敢教导宁微澜。“那倒不必了,想必李小姐每天都有许多四五十岁谢顶凸肚的老友要应付,时间表未必排的到,一点点小事怎么好麻烦李小姐百忙之间抽出时间来?”
“微澜!”
宁微澜转过脸,轻笑着看邱一业,“再说,订婚礼究竟办不办得成,也未可知。”
梦碎
“微澜!”邱一业扣紧她手腕,低喝一声。
宁微澜却似浑然未觉,依然保持得体微笑,对李殊曼说:“祝李小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我还有事,不耽误您工作。”
甩开邱一业的手,将从前真真假假虚伪浮华都留在身后,她迫切需要一口*活命的氧气,何曾是言语能够形容。
连司机都不叫,拖着曳地长裙,奔跑着,直接去停车场拿车。
最终仍是被邱一业抓住,避免不了一场终于爆发的争吵,她像是疯魔了,没有仪态也没有气度,声嘶力竭地对着邱一业叫嚷,“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跟你手牵手去和那群衣冠禽兽应酬,为什么要傻傻配合你培养感情,我为什么要答应订婚,又为什么要移民去加拿大,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是宁微澜,为什么谁都要来逼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邱一业能知道什么,他凭经验,跟无数女人交手来往的经验,决定为她提供温柔关怀,温暖臂弯,下一秒感情升温,就可以在车里含着泪拥吻。“不哭不哭,我在,我会陪着你……”
宁微澜力气不小,一把推得他差点跌倒,胡乱用手背擦一把眼泪,居然还能笑出声,“你以为你是谁?无往而不利的情圣?三言两语几次约会足够搞定宁微澜?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Well,通常来说,微澜,爱情可以成为艺术品也可以成为速食品。每一种都很好。”邱一业摊手,无所谓地耸耸肩,终于露出ABC那股玩世不恭。
她赠他一句,“你还跟以前一样,从头到脚都让人讨厌。”
开车驶离,远远将他丢弃在空旷停车场。
然而在二楼小阳台,许多人趁宴会空隙溜出来抽一支烟。
有人住同一个街区一生却从未碰过面,有人相隔万里,却能不可思议相识。坏人都有磁场,相请不如偶遇,李殊曼同霍展年共分一簇火焰,分享一根烟的生命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