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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等你 [出版书] (林笛儿)


  
  他想给花蓓打个电话,只按了几个数字,就放弃了。
  
  这几年,关于钟荩的消息,乏陈可具的几句话就能概括了。每次和花蓓通电话,他却还是要问一下。
  
  “你是不是特别有罪恶感?”花蓓的一张嘴像刀子,向来不饶人。“我不是神父,没义务听你忏悔。但是,你也别太瞧得起自己,钟荩没有你,她一样会过得非常好。这次,她在省院公开招聘时以第一名的成绩被直接调入侦督科,美女检察官,知道有多风光了吧?”
  
  这是最近一次和花蓓联系时,花蓓含讥带讽说了这么一通。
  
  今天,他亲眼看到了,钟荩看上去确实不错。
  
  她似乎和四年前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清丽、文静。其实这只是她的外相,挨近了,会发现她非常活泼、娇憨,偶尔还有一点孩子气。
  
  车窗外的雨丝缠绵细腻,落在地上悄无声息,高楼耸立,立交桥上的交通灯红黄绿不断变幻,他的思绪飘散开去。
  
  接到大学学弟电话,他有一点意外。他是属于省人才库被下派到江州工作的,不会呆很久,也就没通知朋友和同学。
  
  学弟也不知从哪个渠道打听了,联系到他,说和女友国庆来看海。他替他们订酒店,学弟说不要,我和你挤挤,她和她同学挤挤。
  
  他找了辆车去车站接人,就在那遇到了钟荩。
  
  后面几天,他开车带他们去海堤上绕了一圈,游览了几个保护区,晚上就在海边吃海鲜。
  
  学弟和花蓓正热恋,旁若无人地表现恩爱甜蜜,他和钟荩反到尴尬得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他比钟荩早来江州一年,为了不至于太沉默,他一直和她聊些江州的典故、历史、特产。钟荩说道:这个长假,你好像是他们请过来特地陪我的。
  
  她说这话的表情有些揶谕,有些自嘲,甚至还冲他俏皮地眨眨眼。她是省城长大的女孩,读的是名校,家境甚优,所以她的笑容明亮、澄净。
  
  终于挨到花蓓和学弟要离开了,他们在江州的一家川菜馆替他们送行。
  
  水煮鱼片端上来时,钟荩夹了一筷,然后眉头颤了颤,向服务员要了一碗饭。他看见她一脸痛苦地一口一口地生咽着。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有点饿。
  
  一碗饭吃下去,她又喝了一碟醋,再也没动筷。
  
  学弟和花蓓上了火车后,钟荩说她还有别的事,不搭他的车走。他说上车,我送你去医院。他早看出来了,她不小心吞了根鱼刺。
  
  不要,不要,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快上来,他催促道。她吞口水的样子,他看着都痛苦。
  
  那样子很丑,我……我两边都有一颗蛀牙……像两个黑洞。不得已,她头一埋,老实坦白。
  
  他笑了,中国人哪个没蛀牙。
  
  她不太情愿地由他陪了去医院,医生检查了下,脸一沉,看看脸苦成一团的她,朝他吼道,看上去也不是笨的人,怎么尽做蠢事,喝醋、吞饭,这种陋习,你们也信?看看,她喉咙都出血、红肿了。
  
  她嘴巴被撑着,说不了话,愧疚地看着他。
  
  他笑笑,知道她难堪,转过脸等着。
  
  是根极细极长的鱼刺,戳在上颚上,又恰巧横在嗓子口,医生用摄子摄出来时,喊他看。
  
  回来的路上,她羞窘得一直没说话。
  
  很是奇怪,学弟和花蓓没来之前,他和她的单位挨着,两人在同一个食堂吃午餐,却一直没碰到过。现在一认识,经常就遇上了。
  
  局里的同事见他和她打了几次招呼,开玩笑地问是不是他在追她?他说没这回事,同事笑着说,你要是不追,那我追去了。
  
  这句话,他听得很不舒服。
  
  五月到十月,是江州的汛期。那一年,气候很异常,都十一月了,还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雨。江州城挨着海,就涨潮那一阵,海边的闸门一关,江州城就进水了。银杏大道是城里最低的地段,水一直漫到膝盖。单位里给每人发了一双长筒靴。
  
  有天傍晚,他值班,去食堂吃晚饭,在马路边看见她。她低头在整理着裤管,长靴有点大,裤管塞进去,走起来还是空荡荡的。她艰难地迈着步,重心有点不稳,手里的伞东倒西歪。
  
  他就迟疑了一下,就向她走过去了。
  
  水什么时候能退啊,难受死了!她小声对他抱怨。
  
  我扶你。他把手递给她。
  
  她把散落在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不好意思笑笑,谢谢,她怯怯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接,两个人都有点慌乱。
  
  水太大了,她走得非常缓慢,鼻梁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天色越来越暗,他抬起头看看,低声道:我背你吧。
  
  她可能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发懵。
  
  来吧,这样快点。他弯下身子,就去拉她的手。她僵着,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环住他的肩,往上一跃。
  
  啊,掉了!长靴从腿上滑了下去,掉进了水中,她失声叫了起来。他以为她是说她要掉了,忙用力地把她往上抱了抱。属于女子独有的绵软和清香就这么狩不及防地漫向他的每寸肌肤。
  
  他的心扑通、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地加速。
  
  她埋在他脖颈,羞成了一株成熟的蕃茄。
  
  伞一斜,将两人挡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
  
  雨,落得更欢了。
  
  7,爱情就像一张纸(上)
  
  第二天,早餐桌上,钟荩看到早报新闻版面登出凌瀚来宁讲座的事。篇幅不是很大,还配了张照片。白衬衫,无框眼镜,双臂交插,站在一排书柜前,很有几份学者风度。
  
  “这么能文能武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在钟书楷眼中,特警属于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人。
  
  钟荩放下报纸,去厨房煮鸡蛋、打米糊。打了一针,又吃了药,腹痛好多了,但还是不敢轻怠。
  
  “给我带一碗米糊。”钟书楷说着话,眼睛瞥到方仪从卧室出来,慌忙噤声。
  
  方仪已经化过妆,还没换衣服,只穿了件橘红色的睡袍。“前几天体检,你看过你的血脂指标是多少了吗?还有,你瞧瞧你的肚子,都像有三个月的孕妇了。除了一杯果汁,其他什么都不准碰。”
  
  钟书楷咧嘴,“都这把年纪了,这不行那不行的,活着有什么趣味?”
  
  “我这都是为你好。我俩要是一块出去,说你像我爸,你舒服?”
  
  平时,这样的话,钟书楷听了就一笑而过,今天突然来气了,“少臭美,你都不算个真正的女人,也就我良心好,容忍你。换了其他男人,你有现在这样?”
  
  “你……”方仪没被这样羞辱过,气得脸红脖子粗。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朝钟书楷扔过去,“你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冬瓜,谁稀罕!”
  
  钟书楷避过,烟灰缸落在地上,咣当转了几圈,“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说完,板着个脸,进屋拿了外衣,扬长而去。
  
  “有本事你别回来。”方仪气无处泄,跑到书房,把钟书楷写得最得意的几幅字撕得粉碎。
  
  钟荩站在锅台边,米糊打好了,倒进碗里,捧着,掌心暖暖的。鸡蛋也已在水中开始沸了,她盯着时间,一会准备捞。
  
  这也是钟家的家教之一,大人吵嘴,小孩该干吗干吗。事实上,钟书楷和方仪吵嘴的时候很少。他对方仪又爱又怕。从外形上看,两人不是一点不般配。工作上,方仪是税务部门的中层,不比他差。方仪等于是家里的女王。女王发号施令,做臣民的还敢不从?
  
  今天,臣子以下犯上,这是重罪,不知女王会不会宽大处理。钟荩觉得可能是以臣子负荆请罪来终结。
  
  方仪黑着脸坐在餐桌边。
  
  “妈,你喝牛奶还是麦片?”钟荩问道。
  
  方仪抬起眼,“你坐下。”
  
  钟荩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钟荩,这些年,妈妈疼不疼你?”
  
  钟荩眨眨眼,“妈,怎么问这个问题?”
  
  方仪拉过钟荩的手,美眸中泛出一团热雾,“女人很可怜的,你再漂亮,再专一,和男人生活了几十年,你在他眼中连根草都不如。男人靠不住,只有儿女才是真的。钟荩,妈妈准备买套大房子,你结婚后,不要搬出去,和妈妈住一起。对象你自己作主,这个听妈妈的,嗯?”
  
  “好的,妈!”钟荩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方仪流露出这么无助的神情,她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方仪把泪水咽下去,欣慰地笑了,“去上班吧!哦,我听他说,车定好了,是大众的高尔夫,白色,很适合姑娘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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