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报社那个?”方仪还是被吵醒了,早起了半小时,脸色如同窗外草坪上落下的寒霜,挞着绣花的拖鞋走进来。
“嗯!”钟荩把床上的被子挪开,让方仪坐下。
“怎么还和她扯一块,那个丫头脸上有股子妖气。”
钟荩不喜欢方仪用这种鄙夷的语气说花蓓,但她不会辩白。钟家的规矩,方仪讲话时,她和钟书楷不得插嘴。
方仪拢拢睡袍,“照片看了没?”
“妈,我刚换了单位,领导又让我参加个大案,时间……比较紧。”
方仪脸一沉,“那等你闲下来再谈这事!你26啦,再不找对象,亲戚们还以为我家有什么问题呢!”
钟荩低头不语,26很老了吗?情感专家们一致认为27岁是女人的分水岭,跨过这个分水岭,没嫁出去的才称为剩女。她现在还算一棵长势茂盛的树。
左眼皮又在跳,钟荩死命地掐了几下。
出门时,方仪在厨房烤面包,钟书楷坐在餐桌前看早报。
“妈,我去上班了。”
方仪没吱声,有可能没听见,钟书楷说话了,“钟荩,这两天你先挤挤公交,爸爸今天下了班就去给你挑车,争取这月买回来,那样你上班就方便了。”
“谢谢爸!”钟荩带上门下楼。有这么关爱自己的爸妈,她应该是幸福的,不是吗?
小腹疼得厉害,走一步似乎就加剧一下,还没到站台,钟荩都能感觉内衫湿透了。也没看站台下面的那张长椅脏不脏,她抱着包就坐了下去。
天阴沉沉的,街边的梧桐树还挂着旧果,没有丁点春意,瑟瑟的晨风吹过来,刺刺地凉,与江州比,已经算暖和了。江州在省城的北边,挨着海,这个时节,偶尔还会飘一场薄薄的春雪,省城很难得看到雪的。
手机有短信进来的声音。
花蓓说:冬天这么长,别难为自己,找个人来取暖吧!
这么委婉的语调,真不像花蓓的风格,钟荩看了直乐。一笑,肚痛轻了点。她回道:找个人多麻烦,去商场买个热水袋捂着,价廉又物美!
钟荩直接去的看守所,今天要提审戚博远。公文包里装着戚博远案件的两卷材料,拎着有点沉。
看守所外面停着一辆银色的凌志,高贵优雅的外表让经过的人都不知觉多看几眼,钟荩把证件递给门岗警卫,也瞟了瞟。
“这么早就有人来探视了。”
“戚博远正在见律师。”警卫让钟荩进来,指指身后墙上的监控录像。
这么快?钟荩很惊讶,她突然失声叫了起来,“他在干什么?”
会客室的画面上,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拿着相机,让戚博远转过来、转过去,甚至还掀起衣服、张开嘴巴,如同明星走红毯,闪光灯闪个不停。
“钟检,这是个行家。”警卫说道,“他在防备我们提审时对戚博远用刑,先留个底。”
钟荩凑近屏幕,男人一头茂密的卷发在画面里非常抢眼。仿佛知道有人注视,男人配合地把脸转了过来,嘴角半倾,似笑非笑。
啊,大脑袋!要不是及时抿紧嘴唇,钟荩估计会失声叫出来。
3,月光恍似你(下)
在会客室外,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和昨晚比,大脑袋今天的着装算是正常了,深色系,有点职场男的范,只是那头卷发,依旧满头怒放。
“常昊!”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惜言如金。
钟荩还没有从戚博远的律师是大脑袋这个事实中回神,双目发直,着实愕到了。
“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一开口,又是这股居高临下似的不耐烦,钟荩皱起了眉头,“你就是叫李昌镐,我也不会写错一个笔划的。”
常昊倏地嗅到一丝异常的气息,眼前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女检察官对他口气并不友善,但他不愿多理会。他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以后要查阅材料、咨询什么,还是要打交道的。
他很少做这一类的刑事案件,简直就像衬托公诉人高大形象的小丑,收费还不能太高。接到远方公司的电话时,他正在海南晒阳光浴。他刚结束一件大案,想休息几天。听完对方的陈述,他建议对方找个法律事务所的小律师好了,不值得花那么大一笔钱。对方说钱不是事情,动车组投入运营中发现了许多问题,戚博远是专家,需要他来解决,他真的不能有事。常昊冷笑,那你让他别杀人啊!对方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说这些也没用,能不能请常律师想办法判个死缓什么的。那人磨了他一个多小时,把他的手机电池都耗尽了,他不太情愿地接下了这件案子。听说警方已经抓获了戚博远,他立刻飞了过来。
他都抬脚要离开了,钟荩又叫住了他,一脸严肃。
“常律师,《刑事诉讼法》里是不是有一条,辩护人不得帮助犯罪嫌疑人串供、引诱证人改变证言或者作伪证等扰乱司法机关诉讼活动的行为?”
第三十八条!常昊脸上划过一丝奇异的表情,女检察官竟然敢在他面前这般卖弄。
“谢谢检察官的提醒,我还真记不得有这一条,我只知道辩护人要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防止公诉人主观片面,造成冤案错案。”
钟荩因为腹痛脸色苍白,现在被他激得脸颊上泛出了几缕红晕,“那些只是你的臆想,任何人触犯了法律,都将绳之以法。”
“我不是女人,谈什么臆想、梦想,我只讲事实。需要我举例说明吗?”常昊倨傲地扬起下巴。
“事实就是戚博远杀了他的妻子。”钟荩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抬扛的人。
常昊笑了,那宽阔的嘴角往上那么一弯,笑意即短又薄,嘲讽的意味毫不掩饰,“你的意思是这案子你们已胜券在握了?”
“我们会用证据来说话。”
常昊阴沉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钟荩脸上巡睃,“请问检察官贵姓?”
“钟!”
“芳名呢?”
“钟荩!”钟荩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面容是铁青着的。
常昊点头,他记下了。
“钟荩小姐,你可能还真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最恨别人挑衅,特别是女人,不管是赢是输,我都会舍命相陪。这件案子的结果是什么,别下结论,咱们一同见证。我只提醒一句:法庭不是酒吧,钟荩小姐别指望我怜香惜玉。”
“好,法庭上见!”钟荩转过身去,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在抖,有腹痛,也有气愤。她从没见过如此嚣张而又无礼、粗鲁的男人,仿佛随时可以黑白颠倒。见面两次,两次就让她气到失控。
钟荩深吸两口气,命令自己整理情绪,不可以再次口不择言,这样容易让别人抓住话柄,从而失去主动权。不过,也没什么担心的。戚博远这件案子,有作案时间、作案工具、作案地点,还有人证,就差个作案理由了。
“钟荩!”牧涛怕惊着沉思的钟荩,清清嗓子,才开口唤她。
钟荩抬起头,头发根都发烫了,不知刚才一幕他看了多少。“牧科早,我……刚到一会。”
牧涛点头,“今天暂时别提审戚博远了,你花点时间把景队长送来的材料好好看看,对整个案情熟悉一下。”
“好的。”
牧涛沉吟了下,又说道:“在法庭上,被告极有可能翻供,辩护人的言词也会非常犀利、尖税,作为公诉人,心理必须非常成熟。如果一旦被他们操控,将会被他们左右。”
钟荩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得了,看来牧涛什么都没错过,“我会努力……学习的。”
“你脸色很差,先回家休息。从后门走,前面已经被媒体堵住了。”
钟荩下意识地就看向大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了。牧涛眉头紧锁,显然压力很大。
“那怎么办?”这样围堵着,浮躁、亢奋的因子会令看守所的危险升级,每个人的神经都会绷到极限。
“一会省院发言人要开个发布会,对外介绍下情况。”
钟荩犹豫了几秒,还是想证实下,“牧科,常昊在省城律师里名气很大吗?”
牧涛一抬眼,似乎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他没在江苏接过案子。”他这样回答。
后门在看守所厨房旁边,平时很少开,今天也有警卫在把守着。钟荩一出来,心突地大力一跳,后门外也埋伏着几位记者。看到她,长枪短炮全对准了她,问题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请问戚博远真的关押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