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奢说:“应该差不多了,已经开了两个小时了。”
蓁宁看了看表:“伊奢,我去等他下班,会否方便?”
伊奢略微思索了一下,随即答:“你车子里候着,应该没多大问题,你让司机车停在外面,我出来接你进去。”
司机将车子开往市政大道。
伊奢等在门口的哨岗处,接替过了驾驶座上保镖的位置:“我们去停车场,殿下的车子泊在那边。”
车子在地下的双层车库停妥时,正好赶上会议结束。
市政大楼里的高级政府官员们陆续从负一楼的电梯步出。
首相梅杰正和一众官员驻足,握手,交谈。
停车场内的保镖和警卫暗处的影子,静默隐蔽而又错综复杂地投射在地面上。
蓁宁此时已经不方便再下车,只在车里静静地等。
这两日杜柏钦太忙,墨国和新加坡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差,他深夜时分才有空,打电话给她时候,康铎已经是凌晨两三点。
蓁宁经常在半夜听着他咳得沙哑的嗓音,率团出访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各国的国防部长、防务高官,和各与会代表反复举行的多方和双方会晤,国家主权,利益争端,反恐联盟,他一天得出席无数个会议,有些是政府级别的正式大会,有时在酒店的休息室,随时随地和幕僚成员商议,十分钟内都得完成一项临时修改的议案。
两个人常常说不到几句话,蓁宁就催促着他去休息。
不过分别了两天,心底却隐隐觉得不放心。
蓁宁从车窗往外看,车库的车辆一台一台地离开,停车场愈发显得阴凉空旷,蓁宁抬头望了望,仍不见杜柏钦出来。
伊奢如一个影子一般站在电梯的阴暗处。
电梯门终于又再度打开。
眼见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步出电梯,蓁宁正要推开车门,还未来得及下车,就听到电梯里有男人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一吼:“柏钦!”
她的手又悄悄地收了回去。
杜柏钦没注意到角落的这辆车,只顾着停了停脚步,声音明显低微沙哑:“将伯伯,我送你回去?”
原来是将家老爷子。
将维忿忿不休地道:“你为何一力主战?如果真的开战,倘若失败,你有没想过是什么代价!”
杜柏钦咳嗽了几声:“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将维拦着了他的去路:“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学会如何自保和保住你身后的人,没想到你仍是这般如此胆大妄为。”
杜柏钦不轻不重地答:“将伯伯,我有自己的分寸。”
将老爷子明显不悦的语气:“你别忘了是谁支持着你,柏钦,何时开始国防部做事之前,学会了不声不色地做决定?”
杜柏钦轻轻地答:“我做完这一届,提名周马克接任,他或许会比较有耐心听取诸位意见。”
一提这个将维更恼怒:“你这个位子何止是你一个人的,岂容你说放弃就放弃!”
杜柏钦苍白脸孔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声调也冷淡了几分:“您也知道我坐的是这个位子,那就不要公开质疑我的决定。”
“你!”将老爷子气得差点没跳起来。
停车场中凉风阵阵,杜柏钦只侧了侧脸,断断续续地咳嗽。
将维看了他半晌,忽然放低了声音:“柏钦,我一向视你为最骄傲的弟子,我又什么时候管过你,连你跟茉雅解除婚约,我这个做爸爸的又什么时候责备过你一句?”
杜柏钦咳嗽着扶住了车门,低着头没有说话。
将维痛心疾首地道:“你父亲去世后,拥戴你的都是墨国功勋卓著的赫赫功臣,可你看看你自己,目无尊长,任性妄为,你什么时候眼里有过我们这些长辈!”
杜柏钦眸中幽深难测,咳得愈发沉哑,好一会儿才说得上话:“将伯伯,不是这样的。”
将维将军不以为然地道:“听说你是为了维护一个外国女子,决定要退出政界?”
杜柏钦皱紧了眉头:“咳咳,我的公事与私人生活无关。”
将维说:“收回你明年卸任这种意气话。”
杜柏钦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肺腑中的不适,语气很虚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是意气话。”
将老爷子怒道:“柏钦,你太令我们失望了!”
司机将车子驶了过来,将维将军转身上车,狠狠甩上了车门,车子迅速开走了。
杜柏钦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骤然皱狠了眉头,掩着唇角剧烈地咳起来,他迅速地按下了手上钥匙,车子车灯一闪,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停车场内冷风吹过,重新恢复成了一片静寂。
☆、74
杜柏钦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骤然皱狠了眉头,掩着唇角剧烈地咳起来,他迅速地按下了手上钥匙,车子车灯一闪,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停车场内冷风吹过,重新恢复成了一片静寂。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四周依然是一片静默。
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车门紧闭,阻隔了车内的一切动静,却并不启动。
侍卫队伍大气不敢出地站着。
一时周围萧肃如乌云压城。
蓁宁坐在车里面,不安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台黑色轿车,此地是国会大楼,即使就是为了他的声誉,蓁宁也不敢随意举动。
侍卫在车子周围巡梭不前。
伊奢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了蓁宁乘坐的那辆车子:“去看看他。”
蓁宁依言下车,走到那台坚固如堡垒的防长座驾前,隔着黑漆漆的车窗,只看得到隐隐约约一个影子,独自坐在驾驶座上。
蓁宁敲了敲车窗:“柏钦?”
里边依旧没有动静。
蓁宁只好用力地拍了拍车门:“柏钦——”
车窗外的声响终于引起了车内人的注意,杜柏钦看了一眼,看到她的人站在车门,一时恍惚之间竟然分不清身在何地,只直觉一般地抬手解了锁。
蓁宁拉开了车门。
杜柏钦垂着头,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撑着身体坐直,掌心还压着一方深蓝手帕。
蓁宁扶住了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杜柏钦随着她的手轻轻地动了动。
蓁宁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的脸,心脏忽然急剧收缩,一瞬间几乎透不过气来。
杜柏钦眼前有些昏花,她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亦浑然不觉何事发生,只轻声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蓁宁……”
蓁宁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庞,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用衣袖仔仔细细地擦去了他嘴角一抹浅浅的殷然血迹。
杜柏钦这时才明白她在做什么,无力地摇了摇头,气息很微弱,模糊不清地说:“脏。”
蓁宁含着眼泪摇摇头:“不会。”
杜柏钦人晃了一下,倚她的身上。
哪怕精神已经差了到极点,杜柏钦仍记得挪了挪手臂,避免压着她的肚子,却更深地依偎进了她的怀中。
她知道他体力不支,却不愿以弱示下,只好侧了侧身子,站在车门旁挡住了外部的视线。
他靠在怀中闭着眼歇了好一会儿。
蓁宁才扶着他下车,坐到了车后座上。
司机开着车子,刚刚驶出市政大道,他靠在她的肩膀半睡半昏了过去。
泛鹿庄园。
那泓主任匆匆而来。
他和杜柏钦的呼吸系统打交道多年,病人憋喘气促,左侧胸腔疼痛,只迅速查体双肺呼吸音低,然后胸穿抽液。
蓁宁礼貌地被护士请出了门外。
房内的监控仪器一直在响,他的心率跳动得凌乱无章,那主任已经被训练得无比镇静,一道一道的口头医嘱下得有条不紊,只是护士正忙着补液,中途何美南赶过来,接过了护士手上的针管,将升压药推进了他的静脉。
杜柏钦那一夜没有醒过来。
蓁宁不允许进去陪护,他在床上躺着的第一天,她戴着口罩进去看他,何美南只给她在里面待了十五分钟。
蓁宁眼睛还是红的,却对着他笑了笑,故作委屈地抱怨说:“何美南歧视孕妇。”
反复的低烧感染已经透支了他所有的体力,杜柏钦躺着床上,望着她轻轻地笑了笑:“乖一点。”
蓁宁握着他的手,点滴落下来,他又静静地睡了过去。
一直等到他好了点,勉强能下床走动,蓁宁终于能进去陪着他。
杜柏钦半倚在床上。眉目清倦仍有七分病色:“上次在荫花别院,你问过我一个问题。”
蓁宁想起来,是啊,她问他如果还有下次,他还会不会放弃她。
原来他已经用事实给了她回答。
杜柏钦说:“我退下来之后,如果你不愿意住康铎,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定居。”
蓁宁心底略有不安,她亦不是不理解不体谅他,她明明知道执掌掸光大楼对他的重要意义,这一切意味着子承父业,意味着家门荣光,意味着曾经被万人推倒的泛鹿庄园,他几乎是耗尽了半生心血精力地令它恢复了昔日光彩——她又何苦逼他到如此地步。
蓁宁迟疑着说:“你若是工作需要,我不妨先离开康铎,你可以过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