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将近中午,国王卫队和仪仗乐队排着方阵开始移动,然后是身着红色制服的卫兵骑着高头大马经过,后面跟着的是宫廷驯马师驾着四匹纯种白马拉成的一架金色马车缓缓驶入教堂前。
大教堂的大门徐徐打开。
一瞬间快门声响乱成一片,一对新人挽着手步出教堂,将茉雅穿一袭洁白小礼服,长发盘起并未多余配饰,娇羞的面容上一抹嫣红,如同玫瑰一般芳香美丽的脸孔。
人群爆出排山倒海一般热烈的欢呼声。
康铎公爵殿下挽着身畔佳人,温柔地将她扶上了马车,然后自己坐了上去。
车队缓缓开始移动。
杜柏钦的脸上很平静,穿一袭深蓝色军服,沉金色缎带上别着数枚勋章,瘦削身姿笔直挺拔,黑沉沉的眼眸似乎还可见深处刀锋林立的光芒一隐而过,他冷峻脸上并未见有多余的喜色,反倒是王妃很好地担任起了亲民的角色,一直笑容地朝着民众挥手,尽职尽责地把王室的尊贵带回民心的高度。
簇新红色制服卫队,纯种温血的高大骏马,大批的巡警护航,伴随着人潮的一路赞叹之声,造就了绝美的背景布置,映照出风华绝对的一对璧人。
大批的人潮随着马车一路奔跑。
黑色戎装大盖帽的皇家卫队和大批持枪警察如临大敌地一路警戒。
香敦克家就在林荫大街上,马车缓缓地沿着公园绕圈,一位青年倚在二楼露台上,端着酒杯看着楼下人山人海,嗤地一声冷笑。
香氏家族的二公子,一件白色丝质衬衣配一件褐黄色西式背带裤,头发油光地往后梳,露出饱满额头和一张俊美脸庞,要有多风骚就有多风骚,他闲闲地靠在栏杆上,啜了一口杯中的酒,看着那金光灿灿的骑行队伍一路迤逦过去,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他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也亏得杜柏钦肯,订个婚跟马戏团表演似的,将家的那个丫头,骄扬跋扈,看他以后有的受。
二公子天生爱凑热闹,尤其是这种穷极无聊的围观,香二少已经端着酒杯,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了一番,忽然搁下酒杯,返回屋中取了外套,往楼下走去。
打发了跟上来的司机,香嘉上快步朝外面跑去。
他扒开人群,往公园的深处走去,果然,他没有看错。
一个女孩子,穿一件宽松的白衬衣,坐在公园的木栅栏上,身侧人群都在拼命地跑动,只有她孤伶伶地坐在一片摇摇欲坠的木栅栏上,汹涌人潮从她身前而过,挤得她整个人摇摇晃晃。
女孩的身子如同汪洋大海的一叶小舟,飘飘忽忽地几乎快要被淹没,她却丝毫不管不顾,因为她的目光,她整个人的灵魂和生命——都在专注地凝视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其实人群早已淹没了她的视线,只能从缝隙中勉强看到黯淡的金色的光,只是她眼中含着晶莹的泪光,仿佛是看着她人生的全部梦想和希望渐渐远去。
香嘉上此生从未在任何女人的脸上见到那样的神情,绝望,心碎,爱恋,交织成的一片泪雨滂沱。
香二少爷怔怔地看着一个女孩在市政广场欢欣鼓舞的人群中泣不成声,只觉心头扑扑地跳。
他迟疑了一秒,挤开人群走进去,公园的栅栏上已经空无一人。
原来坐着的那个白衣女孩,消失了踪影。
香嘉上摇摇头,在原地站了一会,怅然若失地离开。
☆、19
当夜几乎所有康铎的街道都在开派对狂欢,香二少在俱乐部喝了一会儿,今天他有些意兴阑珊,提早告辞出来。
还没走到门口,他就看到对面的街头,一个女子,喝得半醉,摇摇摆摆地走出酒吧的大门。
满街都是醉汉,没有人注意到她。
蓁宁在街头站了,吹了一会儿冷风,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她看了看眼前群魔乱舞的街头。
她抬脚朝着最近的一辆车走了过去,从包里掏了掏,俯□用大包挡住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不过是一两秒钟的事情,车门悄无声息地应声而开。
她裂开嘴巴无声地笑了笑,看来她没喝多少,身手都还不错。
她拉开车门坐入了驾驶座。
一旁的路边,一个男人手插在口袋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用两秒钟打开了一辆银色保时捷跑车。
香嘉上仔细看了一眼,心头大喜,又是她,那个白衣神秘女郎。
身边的保镖赶忙上前请示:“二少——”
香嘉上低声吩咐:“再开一辆车过来。”
蓁宁手握紧方向盘,往西城区开去。
她记得那片低垂星空,开阔草原,在西郊半山的观景平台之后的一条山道。
一路上都在堵车,但是她很有耐心。
心底已经烧成灰烬,今晚犹有长夜漫漫,她一点儿也不着急。
车子转上林荫山麓,耳边终于慢慢地安静下来。
环绕着她一整天的喧嚣,欢呼,尖叫,拍手,终于,消失了。
蓁宁将车缓缓地停在悬崖边上的草原上,脑中摇摇晃晃的不真确,脚下还记得反射性地踩下刹车。
她犹记得杜柏钦驾车,他们在此地逗留,那一夜他们在车里诉尽了别后的凄苦。
最后他贴在她的脸颊边温柔地亲吻,将她紧紧地抱入了怀中。
她疲倦地靠在他的肩头,抬眼望去,看到漆黑夜空的繁星璀璨。
那个宽阔胸膛,淡淡雪茄混合着青草香水的气息,是她一生之中最安心和温暖的怀抱。
后来她一直觉得很冷。
那种从骨子里渗出的森然寒意,常常让她禁不住打起冷颤,如同今日正午,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她仍冷得瑟瑟发抖。
眼前有些幻觉,好像又看到他的脸庞,活生生的,不再是失血的苍白,而是万人注视之下闪着熠熠光芒的英俊脸庞,蓁宁独自在车内,从包中掏出一柄小巧的黑色手枪,一切很简单,只需要一颗子弹,她就能结束一切错误。
蓁宁有最精准的手法,只消塞入嘴巴,饮下一颗子弹,能让头颅四分五裂。
她甚至为那一刻的到来感到全身都轻松愉悦起来。
蓁宁熟练摸了摸方形的枪管,手指娴熟地滑过去,咔嚓一声上膛。
她嘴角有微微笑意,心里剧烈的痛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轻松了一些。
见到他挽着未婚妻出来的那一刻,她怀疑自己心脏都要碎裂,那一刻尖锐的刺痛,是真真实实的刀子刺入心脏反复绞动的感觉。
也并非不能忍,她这段时间忍过的痛太多了,她只是很累很累,她不想再支撑下去了。
她缓缓地摩挲着冰冷的枪械,直到手柄都有了微微的暖意,然后缓缓地举起来——
突然车子滴地一声响,然后车门从外面被迅速拉开。
蓁宁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故作风流倜傥的一张笑脸:“嗨,喝一杯怎么样?”
蓁宁皱了皱眉头打量着他。
是墨撒兰的贵族子弟打扮,流里流气的衣着的神态。
蓁宁不悦地道:“走开。”
香二公子笑得无辜:“小姐,你开的是我的车。”
蓁宁愣了愣,听明白了对方的话,气焰消了几分:“马上还给你。”
香二公子笑得迷人亲切:“这么好的良辰佳夜,何必独自在车里坐着,下车来我们喝一杯。”
蓁宁皱紧眉头。
香嘉上小心地看着她的脸,保持轻松愉快的笑容:“美丽的小姐……”
蓁宁不耐烦地举枪对着他:“请走开!”
香嘉上身后暗处的数位保镖手中的枪瞬间瞄准。
香嘉上手举起来,依旧是可亲的笑容,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异常神色,他柔声带着安抚的嗓音:“你先下来好不好?”
蓁宁想了想,松开了方向盘。
香嘉上替她扶住车门,蓁宁跌跌撞撞地跳下车,脚下不稳几乎绊倒。
香嘉上飞快地伸手抱住她,轻薄的飞唇掠过她的面容。
蓁宁只感觉到熏然柔软的暖意贴过脸颊,心下一怒,还来不及思考,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香嘉上倒也不躲,只依旧笑着说:“把枪给我,女孩不应该玩这个玩意儿。“
他手上动作很快,一把扼住她的手腕,技巧娴熟地卸下了蓁宁手中的枪,将它丢给了身后保镖。
蓁宁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还给我!”
她扑上去要抢,香嘉上一把拽住了她。
香嘉上终于劝说一句:“你要是这样离去,父母亲人该多伤心?”
蓁宁怔怔地望着他,他脸庞还有清晰的指印,却丝毫不显得狼狈,因为他的眼中俱是温和从容的笑意,还有一丝淡淡的怜悯。
蓁宁忽落下泪来:“走开!谁要你多管闲事!”
香嘉上心头紧了紧,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第二次见她哭,真是水一样的人儿。
香嘉上挥挥手让保镖走开了。
蓁宁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黑衣人隐没在夜色中,她环顾四周,四野苍茫,晚风吹拂,除了身边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切都恢复成了静谧安好的人世。
她终于渐渐地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