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质疑
“朝露,你的男朋友太让我意外了。”在餐厅点完餐,方蕴洲便对朝露采取了“开门见山”。憋了一个上午的困惑,或许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我后来才想起来,那次在暴走现场,我也和他照面过,对不对?你们……是经由那次活动认识的?”
“我和他的缘分比你能想到的更具备巧合。”朝露说,“我知道你所谓的意外是指什么,坦白说,我和他在一起,对我何尝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我也无法事先预知,我爱的人会有残障。”
“爱?你那么轻易就说出了这个字?”
“是的,我爱他。”她迎着他的眼睛,“但说到‘轻易’,又并非全部的事实。对我来说,爱上他很容易,承认爱上他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也花费了很多的时间。你所在意的事,我也无法无视,可这不足以撼动我和他在一起的决心。蕴洲,”她用柔软而又严肃的声音说,“我很认真。”
方蕴洲意味复杂地轻笑了一下:“你如果真的能全心接纳他,昨天见我就不会是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朝露淡淡地说:“那么你看现在在你面前的我还有没有惊慌失措、遮遮掩掩呢?”
“朝露,他残疾得不轻,照顾他会成为你很大的负担。”
“谁说一定是我照顾他?我还指望他照顾我一辈子呢。”朝露一脸不以为然。
方蕴洲瞪大眼睛:“一辈子?”
朝露此时方觉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和褚云衡还没到可谈论“一辈子”的地步,可面对方蕴洲凌厉的态度,她也只好脖子一硬道:“是啊,有何不可?”
方蕴洲的语气骤然变冷:“朝露,你根本不清楚,家里有一个残疾的家庭成员,会是什么样的一副光景。生活不会象你预想的那么简单。”
“是么?”她耸耸肩,“那么就先让我适应一下,身边有一个残疾的男友的情形吧。我不敢说自己做得十分出色,但我确信自己正在适应中。”
方蕴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曾经觉得,自己结婚离婚,而且……还有其他很多不足,现今的我,已经配不上你,所以,我劝自己仅仅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关心你,不要有多余的奢望。如果你能找到配得上你的人,我也愿意远远地走开,以一种欣赏和祝福的眼光来看你们,可是朝露,你让我太……”
“你想说什么?”朝露截住他的话,同时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让你‘太失望’?大可不必!你不是我的亲人,本不必对我报以任何期望;即使我们算是朋友,我也不必对是否满足你的期望值负责!我让你‘太心痛’?更不必!你实在无须对一个一天比一天快乐的人忧心忡忡。如果说,这世上的人能对他这样不幸残障的人没有偏见的话,我想,我和他的相处会更加愉快。蕴洲,坦白说,我之所以还愿意和你谈论我的恋爱这样纯粹私人的事情,最大的原因是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被误读成一种我昏了头而他捡到便宜的感觉。选择他的时候,我头脑异常清醒,而我,也绝不是他随手捡到的好运,我们之间是……”她想起褚云衡说过的那句“爱情主要不是靠追求来获得,而是一种互相的吸引”,笑了,“是一种互相的吸引,自然发生而又带着一些刻意经营:因为彼此互生好感,所以之后又更努力地让自己在对方眼中愈加可爱。这就是我和他真正的关系。”
她抱起双臂,身子略向后仰,“对于谁配得上谁,配不上谁的问题,我很厌倦。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此类比较太多,你应该了解对于这种比较,我有多么深恶痛绝。这里加一分,那边减一分……两边称一称,看看差多少?什么?爸爸坐过牢?负十分!……”她摇头,“呵呵,让别人去算吧,我不喜欢。好在,我和褚云衡都不太会算——这大概就是我们能走到一起的重要因素。”
这时服务员走过来端上了菜盘。方蕴洲似乎还想说什么,而朝露已经拿起了餐具,低头吃了起来。他闭上了嘴,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拿起调羹吃了起来,一脸食不知味。
“你是我上司,因此以前你主动买单我也没拒绝过,但是有时也得让我请请你,我反而心里更舒坦些。”服务员拿来账单时,朝露抢先把钱递了上去。点的叉烧饭被她吃得很干净,说完她想说清楚的话之后,她今天胃口比平常更好。
方蕴洲尴尬地笑了笑:“不用跟我算那么清楚吧。”
朝露把找零放进钱包,头也不抬地说:“没有那样的意思。走吧。”
回到办公室,她忽然很想听听褚云衡的声音。看看时间,他应该还在午休,便拨了过去。她轻轻“喂”了一声,声音软糯得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方蕴洲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朝露,你好不好?你……还疼么?”
她的脸登时飞红:“我在办公室啦。”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褚云衡在那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云衡,我就是想你了。”她看着手上那串琉璃珠,说。
他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真的没有其他事发生?”
“没有啊。”她不知他话中所指。
“我一直担心,担心昨天被你上司撞见我的事,会对你不利。他……没有到处说吧?”
“他不会。”她随手拿起一支圆珠笔转起来。
“那就好……”
“说了也没关系。”她说,“也许大家不知道更少些困扰,可是真的知道了,也无所谓。我这样说……会刺伤你的心吗?可我就想对你说实话。”
“我爱听你说实话。”他迟疑了一下,问,“朝露,那个Tony也喜欢你,是吗?”
她停止转笔:“你居然会直截了当地问我这件事,不像你啊。”
他笑:“你觉得我该把吃醋表现得含蓄点?”
“要是我对别的男人好,你是该吃醋的;可若是别人对你女朋友表现得很关心,你该觉得骄傲嘛,这才证明你眼光够好。”
“‘骄傲’被‘害怕’打跑了。”他的语气里有些自嘲。“朝露,我怕你身边尽是青年才俊。”他的后半句带着玩笑的口吻,可细辨之下也不乏认真。
朝露歪着头想了想,换了个手拿电话:“那我帮你把‘害怕’打跑,至于‘骄傲’么……它自己能回来么?”
“能,”他笑得很舒心。“有你这么好的女朋友,不骄傲才奇怪。”
他多云转晴,朝露也跟着开心:“对了,你今天早上说,你们学校的荷花开了,礼拜六我过来找你,吃过中饭,你陪我散步过去逛逛校园。”
“好啊,对了……不如这个礼拜我们不要做饭了,不介意的话我们直接去大学食堂吃,简单省时……”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他满脸的笑意,“可以多些时间和你聊天,多看看你。”
“好啊。”明明很肉麻的话,只要从他口中说出来,朝露都觉得好听。没办法,她就是对他着了迷。
“那我还有课,你也要上班吧。先挂了?”
“嗯。”
她等着他先挂机,电话却一直没有断。她和他同时出声“喂”了一句,两人都笑了起来。
“你先挂。”他说。果然他一直没挂断,一直等到她主动收线。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她心里却暖得很,直到结束通话后又过了许久,她心里都是甜津津的。
回家后,朝露不出意料地遭到母亲的盘问。听了半天,她明白过来,原来母亲的重点还是那个昨晚隐晦地提出来的忧心问题。
贺蕊兰是这么问的:“你有没有发觉小褚……有别的问题?”
朝露虽然听得懂她问话的的意图,只是一开始当然不愿坦白她和褚云衡已经进展到那样的地步。所以来了个避重就轻外加拍马屁:“除了行动不方便,没什么不好的了。妈,你的眼光真毒,我一早信你的眼光就好啦。”
“眼光再好,有的问题也看不到啊。”贺蕊兰嘟囔道。
朝露憋笑到内伤:“妈,我自己……自己会好好观察的啦。”
知女莫若母,贺蕊兰“嗯?”了一声,似乎反应过来了。轻掐了她一把腰,笑骂道:“好啊,你故意耍你妈呢?我说呢,一进门走路的样子都不对……咳,到底怎么样?”
“不知道。”朝露在地上蹭着脚,低头说道。
“你想急死我啊。”
“妈,”眼见瞒不过,朝露投降了,“你都不生气啊,一般当家长的听到女儿这种事不都会大发雷霆么?”
“这么说你和他真的……”
“……嗯。”
“不是他勉强你的?”
“他怎么会?”朝露一听急忙为褚云衡辩解,“我勾引他的差不多。”平心而论,她当时也没想故意挑/逗他,她这方面的经验也是空白,哪里知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定的气氛底下,会那么容易燃烧起来。
“好了,事情发生了也好,要是你跟一般人谈恋爱,我是不支持你这么快就和人……不过算了,小褚的身体我也有些不放心,你应该知道当妈的,只想你终身幸福……这终身幸福么,夫妻生活也是很重要的……”话已经相当露骨,贺蕊兰自己也快说不出口了。“所以结果到底怎么样?”她慎重地盯着女儿的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