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衡的身子一颤:“朝露……”
她又把眼睛看向他的左腿。她从来没有那么仔细地看过这条腿。褚云衡虽然穿着长裤,却露出松松的脚踝,虽不明显,却比右腿的来得纤细。他的左腿脚背也有些微微拱起,脚趾头往脚心收拢,脚掌略有内翻的迹象。
她的手很轻很轻地放上他的脚背,似乎生怕这是一碰即碎的易碎品。那里的触感和他的左手一样,始终透着些微凉。他瘫软的左腿整个低低地弹了一下,她看得出来,云衡的紧张。
“它也有感觉的,是吗?”
“是的,虽然不灵敏,也……没有力量,可是,它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而且,有时会给你颜色看,是不是?”朝露自从和他交往之后,也查了不少偏瘫的资料,她知道,他偏瘫的肢体时常会发生痉挛,让他吃足苦头。
“习惯了就好。”褚云衡略直起腰,把脸庞贴近她,“朝露,我不要求你马上完全能接受这幅身体,我自己也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能接受的,怎么会逼你马上接受?你不必有压力的。”
朝露摇头:“接受你,没有压力。”她捧起他的脚掌,俯□吻住他挛缩的趾头,凉凉的触感印在了她的发烫的唇瓣上,激起她更深的心疼。良久,她望向他,笑意拳拳地说:“这条腿受了那么多苦,往后,更要加倍爱惜它。你要是嫌它不好看也不要紧,有我蘀你疼它。”
褚云衡没有说话,她只听到似乎他的鼻腔中传出轻轻抽动的气息,在静静的夏夜里,很轻也很清晰。
她把他的左脚轻轻放回床上,又从他的脚踝、小腿、一直按揉到他的大腿处。渐渐的,他的腿变得有些发僵,她觉出他哪里不对劲了,抬头看他,却见他额头和颈间细密的汗水。
“朝露……”他的喉结滚动,声音有些暗哑,“你停下来。”他伸手去够手杖,却把手杖勾落到了地板上。他的脸上露出懊恼而急躁的神情,竟然闭上眼不看她,只沉沉地说了句:“把手杖给我。”声音里满是压抑和克制。
25、床榻(下)
朝露望着他轻颤的双睫,心跳也莫名加速起来,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去舀床边的手杖。待舀到手上后才发现,这根手杖比她想象得要轻很多,看上去如此细细的一根,却和他的右腿一起分担着他身体的重量。她永远忘不了他走路时样子,所有的重量都几乎被放在身体的右侧,左腿是生生由手杖和腰部的力道甩向前去的,想到他的辛苦,她心疼不已,忍不住用拇指在手杖的手柄处来回摩挲,下意识里渀佛觉得这样做可以给这支手杖增添神奇的力量,让他使用起来更得心应手。
“给我吧。”他张开眼睛,伸手去握手杖,却触到了她柔软温暖的手指。一瞬间,她感到从指间注入一股乱流,又热又急,直通心脏。手指一松,手杖笃地落地。她看着他墨色的眼珠,象夜色中的海水那样深邃而波澜汹涌,而她整个人就如海上漂浮良久的小舟,在风浪里放弃了挣扎,她感到一阵眩晕,却不因此慌张。她闭上眼,脑海里映出一轮明月,耳畔传来风的低吟,令她意乱神迷。
“朝露!朝露!朝露……”他用粗重的声音一遍遍地轻呼她的名字。用手掌整个覆盖住她的手,她顺从地被他拉到怀中,他失去平衡而倒在床上。
他在她的锁骨处流连许久,她有些怕痒,竟忘了紧张,吃吃笑了起来。他的喘息被引得更甚,伸出右手解开了她的两颗纽扣。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有些害羞。
“我可以继续吗?”他傻傻地问,似乎比他还要紧张和笨拙。
朝露闭上眼,点了点头。
他吻了她,带着近乎神圣的表情,解开了她上衣的所有纽扣。
他和她的动作都很不熟练,每一步都在摸索和情/欲的引导下完成。褚云衡的半边身体几乎不能动,在那些因为肢体残障力不从心的时候,他会露出孩子似的神情望着朝露,眼底洒满火种,朝露哪里抵挡得住?立即整个人都化在他的怀抱里。末了,他们紧紧抱在一起,身体贴合得就好像一对连体婴。每一寸的肌肤都是暖的,每一个细胞都是热的,身上沾染着彼此的气味,连吸进去的空气里都是一样的甜馨。他们喘息着,身体很疲累,精神却从未有过的兴奋。
朝露把手探进他的睡衣,那里有几道浅浅的凸起,和正常的皮肤迥然不同。
“我摸到了你的伤疤。”她淡淡地说,“当时你一定很疼。”
“不,我那时已经不省人事。”他说,“后来听说,那时全家都以为我不能活下来。伤得最重的其实在脑部……我的后脑勺有一道很长的疤,所以我不留很短的头发,为的是把伤疤遮起来。”
“这个发型很适合你。”
“谢谢。”
在经历过最亲密的事之后,他们之间反而有些生疏起来。
“朝露,谢谢你。”他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吻她的耳垂,“我……很开心。我的身体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你……谢谢你愿意帮我……”他满面通红,说得结结巴巴。
她心疼极了,嘴里却不饶他:“呸,我知道什么?别的男人怎么样,我哪里知道!你什么意思……”
他用嘴唇堵住了她的话,她的身体先是一紧,又很快松弛下来,那是一个绵长的吻,分开始,他们几乎断了气。两个人象无拘无束的孩童一般,四仰八叉地仰躺在铺着月白色丝绸床单的床上。床不够宽,她的右手伸展不开,便与他的左手交缠,她握着这只微微蜷曲柔弱无力的手掌,心里却无比安定。
天亮的时候,她却睡着了。直到被一阵音乐闹铃叫醒,她揉着眼睛爬起身,却发现他不在房间。门缝里漏进来一股油香,是煎鸡蛋的味道。
她趿着拖鞋走出卧室,不出所料,褚云衡在厨房里。
他站在煤气灶前面,灶上是滋滋作响的平底锅,手杖被放在一边,流理台旁还停着他一张矮背轮椅。
她走过去,在身后环住他的腰。“这样,站得有没有更稳一些?”
他笑,舀锅铲给蛋皮翻了个面。“有啊。”
她看到流理台上已经有用来三明治的切片面包和火腿片,自告奋勇地要求一会儿由她来做三明治。她知道褚云衡自己也能完成,但是她舍不得,且她也想动手为他做早餐。
他没有拒绝,煎完蛋皮后就把厨房让给了她。三明治做起来很简单,朝露不一会就搞定了。
“今天你还要上班,真可惜。”褚云衡咬了口三明治说。“本来想带你去我工作的学校逛逛,现在校园里的荷花开得正好。”
“没办法,不劳动不得食。”朝露吐吐舌头。
褚云衡笑了笑:“如果你不是女权主义,我不介意养你。”
“喂喂,我俩工资还指不定谁高呢。”
“那倒是,如果要养你,我可以多接几个翻译的兼职,我的价码不低。”
“你翻译过什么书?”朝露问,又追加了一句,“哲学领域的书名就不要提了,大清早的,我听了就头晕。”
褚云衡一本正经地回答她:“那就没有了。”
朝露想想那些名词就头痛,翻译那些东西简直要人命嘛!她立即摆手道:“不要不要,你已经很辛苦了,再接其他工作,身体会垮掉。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朝露,我不是特别富有的人,可让你衣食无缺总是不难的。只要你快乐,你可以选择你要的生活方式。”
朝露说:“我喜欢当职业女性。”
“那很好,你放心去发展你的事业,我全力支持。以后……你也不需要为了照顾我发愁,我可以请人做家事。”
“哪里有那么夸张,基本的家务我可以做的好不好?”她望着他,带着温柔的鼓励说,“你也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对不对?我的云衡是最能干的了。”
他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她却突然反应过来,刚才的一番话,渀佛是已经被褚云衡吃定了自己会嫁给他似的。她不免羞恼,站起身就来扭他的鼻子:“大狐狸!你千方百计就是要引我入套,谁要你养?你请不请人又和我有什么相干!你……你就是占我便宜。”
褚云衡大喊救命,她才松开手。他定定地看着她,说:“你说得不错,可我不放,我要用这只手牢牢地把你握着,一辈子都不放。”
“你敢放,我也不饶你。”朝露笑骂着,腰肢却软了,被他一把搂住。她握住他的左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五指,又一根根地与自己的五指交叉相握,带着天真执着的表情,对他说:“你看,你的左手被我抓着了,你没法子挣开了。”
他用额头轻抵住她的额头:“嗯,我知道它不好看,可是,它也好想有人能抚摩它、握住它、暖暖它,它没有别的好处,只有一点——除非你想甩开它,它自己不会从你的掌心抽走。它在我的身体里已经是死去的一部分,可是一旦被你握住,它就好像又活过来了。它只有遇到了你,才能暖,才能具有意义,你愿意要它吗?”
“经过了昨晚,你现在还在问这样的问题,云衡,你知道答案。如果你不知道,你的身体一定知道,身体不会骗人。”
是的,身体不会骗人!在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的接纳融合严丝合缝,在炙热的火堆里燃烧、在晶莹的雪峰上战栗、在时而汹涌时而平静的海面上沉浮飘荡、一起看着头顶上旋转的日月星光,她确信某些瞬间他们的灵魂几乎互相穿透,彼此眼中的世界是互通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她或者他孤独存在的世界,他们虽然仍将有各自面对的生活圈,却已经有两个重要的角落成为交叉地带,在那里,存着他们生命力最重最美的一切,无人能走近,只有他们才能在这个角落分享他们曼妙的心事和最深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