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愤怒地把脸别过去,却发现客厅那一边站了沈阿婆,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时间,朱英的唇不由抖起来,但很快就重新镇定,既然说出来了还怕什么。沈阿婆缓慢地走过来,眼里分明有叹息,来到朱英面前和平常一样:“本来我是想来问问,你想不想吃年糕炒螃蟹的。”
朱英的唇张了张,很快就说:“我不吃了,这就走。”说着拿起包包,连围巾都没取就匆匆离去。沈阿婆看着廖文鸾,廖文鸾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走到沈阿婆面前,低头靠在沈阿婆肩上,小声叫了声阿婆。
沈阿婆拍拍她:“我都和你说过,何必为了那些金子银子的事和人淘气。”廖文鸾摇摇沈阿婆的胳膊:“我就是不服气,不是为钱。”沈阿婆点头:“我知道,可是这些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鸾鸾,你是你妈妈的独生女,我不会看着你吃苦的。”廖文鸾嗯了声:“阿婆,阿公不是说过,孩子还是要吃点苦才好,我没事的。”
沈阿婆又是一声长叹:“我知道我知道。囡囡,阿婆晓得你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是怪阿婆那样对阿鸯的。”廖文鸾顿了下,没有继续说,那天杨乃恩的话又在耳边,是廖凯强|奸了我姐姐,才生下阿鸯的,也因此送了命,沈家欠的,是一条命。
沈阿婆把廖文鸾拉着坐下,瞧着廖文鸾的眼睛:“你是知道阿鸯不是你妈妈生的,也应该知道了你爸爸和阿鸯妈妈曾经的事。但你不晓得的,该是你妈妈怎么嫁给你爸爸的。”小时候廖文鸾也曾经问过,但都被沈婉笑着回避了。这时沈阿婆说起,廖文鸾摇头:“是啊,我不晓得,但小时候偶然曾经听到奶奶说,当初妈妈嫁给爸爸,爸爸其实是对不起一个人的。”
沈阿婆似乎陷入回忆之中:“是,当初我们也不知道。你妈妈嫁给你爸爸是在七五年,原因你听了都不会相信,那一年你阿公病了,病的很重,你两个舅舅都还小,我又要照顾家里又要出去做零工糊口,怎么能照顾你阿公?你妈妈就想回来,可回来探亲是可以的,但长住不行。”
那段日子沈婉很少提到,但就像黎明前的黑暗一样,极难度过。沈阿婆缓缓地说:“你妈妈想了很多办法,但当时离开只有两条路,一是招工二是上学,招工的话,当时去的都是那边城里的工厂,这条路就不行。上学的话,倒是有这边大学的名额。但那个时候的上学名额,比黄金还贵。你爸爸知道了你妈妈的心事,很巧这时候就有一个名额,当时都推你爸爸去。你爸爸就把这名额让给了你妈妈。”
难道说妈妈嫁给爸爸,是因为报恩?这还是说得通的,沈阿婆摇头:“这名额让出去,你奶奶就不高兴了,说不能人和名额都丢了,她是知道你爸爸喜欢你妈妈的,要你爸爸和妈妈领结婚证,不然她死都不答应。”
39、过往
用婚姻来拴住一个人,这种事情并不鲜见,吴雁南还想用婚姻拴住自己。廖文鸾的眼低垂:“这是趁人之危。”沈阿婆拍拍她的手:“孩子,你没有经历过,贸然下结论是不对的。你奶奶当时提出这个,你爸爸不肯答应,你妈妈更加不可能答应。奶奶就把通知书和报名表藏起来,看着你妈妈心急如焚,开学的日期一天比一天近了。你爸爸去找了你妈妈,说为了哄你奶奶,就假结婚吧,等两三年后他再来找你妈妈,然后离婚。”
说着沈阿婆又是一声长叹,用假结婚的方式来得到一个大学名额,这是沈家的怎么都没想过的事。廖文鸾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大,为什么之后假结婚变成真结婚,还有了自己,如果爸爸是真的深爱妈妈,又为什么和廖文鸯的妈妈有了她?
沈阿婆拍拍孙女的手:“鸾鸾,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但当时为了急于离开,也只有选择结婚。然后你妈妈回来,帮我照顾你阿公,你阿公的身体慢慢好起来,她也遵照当时的约定,每个月都给那边写信,安抚住你奶奶,这一过就是三年。”
三年后,就是恢复高考,曾经的工农兵推选上大学的方式改成继续高考,廖凯这几年也没闲着,下地干活之外又努力学习,要说聪明,廖凯是真聪明,底子很薄,小学毕业后仅仅读了一年初中的他,愣是几年之内依靠沈婉留下的书和这几年给他寄回去的那些教材,生生考上大学,而且学校还不差。
廖凯来到这所城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婉,践行当年的诺言,离婚。但他在沈家没有见到沈婉,先见到了沈阿公,那时虽然开始落实政策,但沈家并没搬回这所大宅子,而是住前面不远弄堂处两间狭小的屋子。
沈阿公和廖凯聊了整整一下午,对这个聪明礼貌的年轻人十分有好感,更何况他还是女儿的丈夫?于是当沈婉回到家,悄悄离婚的计划显然就不可行了。
廖文鸾脸色十分惊讶:“妈妈那时候爱着爸爸吗?”沈阿婆的唇紧紧抿住:“你说呢?鸾鸾,如果一个男人,对你十分照顾,最困难的时候不舍弃,帮助你,给别人没有的帮忙,甚至努力提高自己来让自己配得上你?就算不爱,你也会感激、会动心。”廖文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是阿婆,廖文鸯的妈妈又是怎么一回事,都说她和爸爸青梅竹马,还说妈妈是横刀夺爱,甚至说......”
廖文鸾没有说下去,沈阿婆的神色变得安静:“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告诉这些事情的原因,鸾鸾,你原来脾气暴,被宠坏了。知道了一定会和阿鸯吵起来,甚至反目。可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你和阿鸯终究是有心人的拨弄下,变成今天这样。鸾鸾,这点,我和你阿公做错了。对不起。”
握住沈阿婆干瘪的双手,廖文鸾轻声说:“阿婆,不怪你,要怪,或者该怪......”廖文鸾说不下去,该怪自己的奶奶,强迫妈妈嫁给爸爸?还是该怪自己的妈妈,无心去嫁却爱上了爸爸,让这桩婚姻变的名副其实。还是去怪爸爸,既然和妈妈相爱有了自己,怎么又会去和杨小花有了廖文鸯?
这样一个圈圈转下来,让廖文鸾无从可怪,仿佛又回到原点。沈阿婆了然地反握住廖文鸾的手:“囡囡,我晓得,我晓得你现在很乱。这些年你不在,有些事我们不会去管,可现在你已经回来了,要有什么错都是我们上辈的,再说,就算有错,还了这么些年也该还清了。你和阿鸯,原本该做对好姐妹。”
可惜别人不肯,廖文鸾苦笑一下,接着就说:“当初把廖文鸯接回来,妈妈心里未尝没有补偿的意思?”沈阿婆嗯了一声:“杨小花这个姑娘,说倔是真的倔,你爸爸和你妈妈领了结婚证,对她打击是非常大的,但当时廖家和杨家并没定下亲事,只是乡邻间彼此开玩笑,当然那个时候,开玩笑最后成真的也很多。那几年你妈妈不在,她就跟原来一样,每天去找你爸爸,但你爸爸都拒绝了。之后你爸爸来到这里,又是三年时间都没回家。据说那段时间,向她求亲的也不少,可是她都不肯答应。这让她妈妈非常恨廖家,经常寻机去找你奶奶的麻烦。你爸爸快毕业那年,本来是打算带着你妈妈回家乡的,那时候有了你,你妈妈反应很重,你爸爸就单独回去。一年半后杨乃恩抱着个孩子来了,说是你爸爸的,还要和你爸爸拼命。”
当时的情况可谓混乱至极,凭空冒出一个孩子来,谁都不会立即承认,廖凯也是如此,但杨乃恩只说了一句话,廖凯就抱头蹲地上,任由杨乃恩责骂和打击,一个字也不说。种种混乱过后,沈婉接受了这个孩子,让她和廖文鸾一起长大,户口本上,她是廖凯和沈婉的次女,而在沈家,也把她当做外孙女一样看。
廖文鸾用手扒下头发,感觉一切都还是那么混乱,几乎颠覆了自己的认知,长辈们错综复杂阴差阳错的事情,结果变成自己和廖文鸯两个来承受。沈阿婆望着廖文鸾:“囡囡,这些事,是不是你也觉得啼笑皆非。看,你都这么大了,知道了这些都还觉得理不清。更何况阿鸯呢,更何况她当时知道的未必就是全部。”
而是断章取义的部分,而那时的廖文鸯还很小,几岁?廖文鸾看着沈阿婆:“那时她多大?七岁、八岁还是十岁?”沈阿婆微微一愣:“你爸爸就带她回过三次家乡,一次六岁、一次十岁,还有一次十四岁。”
三次,廖文鸯和杨家那边的外婆见到的次数只有三次,廖文鸾只所以那么肯定,是因为杨外婆和廖凯妈妈一样,不肯离开家乡,而是要在家乡终老,直到廖文鸾十五岁那年廖奶奶去世,那时因为沈婉已经病重,廖文鸾并没回乡奔丧,而是在这里陪着沈婉。
记得过不了多久,杨乃恩也回乡奔丧,这回是杨外婆去世,她比廖奶奶晚去世四个月。廖文鸾眼里有泪滴下:“三次,三次见面,她就能把妈妈和阿公阿婆待她的好忘得一干二净,而心心念念都是妈妈和沈家害的。三次见面,该说是血终究浓于水,还是妈妈的教育太失败了。”
廖文鸾这么说沈阿婆并不被觉得奇怪,这些年,沈阿婆也问自己,当初对廖文鸯,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当初廖凯来找沈婉离婚的时候,并没遇到沈阿公,他们顺利地离了婚,是不是命运就不是这样?即便沈阿婆知道,廖凯离婚后也未必会去娶杨小花,青梅竹马的情分随着时间流逝,还剩下多少真是个不知该怎么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