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僵立在法庭上接受这个一败涂地的结局。但就是这样,她也咬牙没说出弟弟的身世,看着台下那么多丑陋的不知餍足的想要窥探究竟的嘴脸,她突然觉得也许为父亲留住颜面比留住事业更能让他获得平静。
想到裴珞双在开庭前说的话,她笑自己的后知后觉,那会儿,裴珞双口中所谓的最丑陋的事实其实是指得她的过去吧,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给她清静,说出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也只是为了让她能够将事情抬上法庭,她根本无心放弃到手的财产,也根本不会说出夏继涛的身世。
法官已然离席,那些跃跃欲试的记者,令她无法遏制的一阵恐慌,仿佛待宰的羊羔。端木云悄无声息的来到她身边,还是那么平和的看着她:“现在,你要是想要逃开这个世界的纷争,只有跟我走了。”
她抿住唇瓣,看着那些恨不得撕碎她的贪婪眼神,终是屈服于内心的胆怯,跟上了他不再等待的脚步……
记者们是不敢惹端木云的,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到手的肥羊走掉,一个个恨得一把血泪。
坐进端木云的车子,看着眼前不断退后的街景,她突然迷茫起来,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该要何去何从,一切都完了,现在她是再也不用害怕被什么人捉住把柄要挟了,她是真的没有秘密了。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他说道:“你放心,没有什么地方是比起娱乐圈的遗忘速度更快的了,你只要安心的生活,离开人们的视野,很快,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余兰这么个人,就算不是娱乐圈,甚至是现实生活中,也是同样,就像今天裴珞双提起来你当初杀人的事,满场人又有谁真的想得起来呢?最多不过是有个模糊不清的印象罢了。”
她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手心,对,所有的事总有一天会被人淡忘,还有被自己淡忘,只要不看电视,不听广播,彻底屏蔽掉关于那个身份的一切——那个给了她那么多年安全感的身份,却用这样高调的方式走到了终点。她被人拔下了虚假的外衣,原形毕露了,从现在开始,她又是那个肮脏的夏芝芯了,她再也不能抬头挺胸的走在阳光之下了。
但总归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人生怎么走都会是向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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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偿还(二) ...
他开着车子一路前行,起初的道路是混乱的,但越走下去竟让她愈发感到熟悉,仿佛在遥远的某刻曾经穿行过这些地方……
渐渐的,她开始清醒起来,这里,不正是去到当初她呆过的精神病院的路?
她有些瑟缩,不知道他想要干吗。
“怎么?害怕么?”完全看穿她的心思,他谑笑着道,她眼睁睁的看着面前出现那片熟悉的建筑。
他将车子停在精神病院前面:“下来吧。”只是这么轻松地说了句。
看着她不算果决的脚步,他问:“故地重游,怎么样?有没有百感交集?”
她哆嗦着嘴唇,心中纷乱:“你,你如何知道……”她并非排斥这里,但冷不丁的被他带来却有着说不出的不安。
他向着门卫出示了什么,对方将紧闭的铁门打开了,果然端木云到哪里都有着特权,连这种地方也能来去自如。
在门口的时候,警卫交给他们一人一柄电棒,她明白,这里是高危地区……
他始终不说话,只是熟稔的带着她向里走,却不是她曾经待过的那座楼,而是来到一栋独立的小楼前面。
他按了呼叫器,值班的护士走出来,开了门,在看到她时流露明显的意外。
他看出了护士的疑问,却没做解释,只是问道:“阿文还好吗?”
“嗯,今天挺乖的,刚才还让他下来走了圈。”
他于是让护士呆在楼下,自己领着她上了楼。
楼上是一个整体的病房,他刷了卡,打开了外侧的门,走进去后是一条细窄的隔离通道,站在通道上,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辽阔的病房,明显加厚的玻璃上两侧都有着铁栏杆,门板也是特别加固的。
她从窗户看进去,一个人正坐在地板上,身材极为臃肿,明明已然是大人样的脸孔,反应却极其缓慢,他一直在笨拙的摆弄着什么,突然将手中的东西折断了,也不松手而是不断的抠捻着,这才看出来竟然是个木娃娃。他的身上穿着特制的防护服,是那种专门给高危病患准备的,为了防止他们弄伤自己。
“这样的玩具,他每天要破坏十几个。”端木云突然说道。
“他是?”
“我弟弟。”
她脑中恍惚了下,的确太过意外,记忆中还尚有着些许对那个小孩子的印象,怎么也和这个高壮的痴儿联系不到一起。
“不认得了吧?”他表情划过一丝阴森,“那就好好看看他吧,看看一个因为你变成这样的人。”说这话的时候,已然将脸转过来冲着她。
她也不禁看向他,那两道阴冷的视线压挤的她胸口发闷,僵声开阖着唇:“因,因为我……”
他突然一步步的靠近她,眼底是愈发冷鸷的冰寒,她本能的一步步向后,内心挟满恐惧,他倏地大手一捉,将她狠命的扯到面前,睇视着她的眼眸中有恨有痛:“原本我的确是对你心存同情的,但是,你却亲手扼杀了这份垂怜。我说过的吧?我这辈子最在乎的人就是我弟弟,我想要给他好的人生,可是,你将一切都毁掉了,”看着她懵懂的眼,他更加用力的将她拉近,死盯着她,一字一句的将残忍的事实塞进她的灵魂,“你知道吗?被你杀死的那个人就是我弟弟的亲生父亲。”
她脑中像是被投进了颗原子弹,瞬间将一切都夷为平地,只剩下荒凉的一片灰沙……喉头剧烈的收缩着,她无法发出声音。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下坠,甚至是摔得粉身碎骨,却露出那样寒凉的残笑:“不敢相信吧?不相信我的母亲怎么会选择一个狗仔记者是吧?那个男人是因为我父亲的秘密打压才落魄至此,为了生计才选择了这行,谁知就这么被你杀死了,你这个手上沾满血腥的杀人犯,今天,我就是带着你来面对你该要偿还的血债!”
完全是条件反射的,‘杀人犯’三个字令她痛得战栗,她无法遏制的想起那个残酷的时刻,她也不想,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当那个人躺在那里时,有谁会想到她有多么怕,多么希望一切都是场梦,多么希望自己或是他下一秒就能清醒过来,可是,没有,一切都一直一直的陷落,直到万劫不复。可是,要是那个时候不阻止他的话,林国栋这辈子就会被那些个照片毁掉了,那是多么可怕的丑闻,即使他有自己的苦衷,可是,谁会听他的辩解,错了就是错了,犯规就是犯规,永远都不会被法律接纳。
他瞧着她的脆弱不堪残忍的继续下去:“不光是我弟弟的生父,就连我的母亲也是被你杀死的。”
她惨白着脸,眼睛眨都不能眨,如果不是端木云大力的揪扯着她,令她的脚尖几乎离开了地面,她一定会腿软的瘫坐到地上,这,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他适时的为她答疑解惑了:“那天,我母亲带着弟弟去认领尸体,看到脸孔的一刹母亲便崩溃了,弟弟也吓坏了。母亲回家后哀求父亲为男人讨要公道,别说父亲根本不想,就是想也不可能公开插手这件事,他太在乎他的颜面了,一个堂堂的大总裁干预一个狗仔记者被杀死的案子,想让外界不猜测什么都难,一向视面子如命的父亲这回是铁了心,任凭母亲怎么恳求,都不许端木家的人露面,甚至将母亲锁死在家里。母亲绝望之下竟上吊自杀了,弟弟做了整晚噩梦,早上因为害怕跑过来找母亲,却因此成了第一个发现母亲尸体的人。接连亲见父母的惨死,令他终于承受不住的疯掉了,一直就像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痴痴傻傻。”他看着屋里的人,脸颊疼痛的绷紧着,手臂上一条条的青筋膨胀到极限。
她刚才被刺激的情绪因他的话语渐渐冷静下来,恐惧的心情被一股更加浓烈的哀伤取代,此刻再看着里面那笨拙的身影,心里是一种比难过更凄冷的感受。
他突兀的冷哼一声,满面散着薄凉:“于是,才能让你装疯卖傻的伎俩得逞,一个一贫如洗的狗仔记者,常常得罪到大人物,死了,也没有人会觉得可惜,甚至说还会有很多人暗地里叫好,根本没有任何人对他给予同情,就连法官都希望快些结案,于是,法院很快就宣了判,你一个杀人凶手,竟然就这样被无罪释放,只不过凭借一份伪造的精神证明。”他眼底布满了猩红,大手伸向她的脖颈,狠戾的将她压到墙上,她几乎无法直视他的眼,仿佛这尖刀般的目光就可以将她生吞活剥,“可这个我最疼爱的、时常可怜他的亲人,一辈子都会是这个样子了。我说过要好好保护他,给他有尊严的人生,甚至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后,我会善待他的生父,给他个好的职位。虽然那男人没什么钱、学历也不高,却是个善良的人,而且是真心的喜欢母亲,所以才会在被父亲发现之后默默的离开,从来也没有想借着弟弟的事索取些什么。可是,你却那么轻易的杀死了他,”他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咬牙切齿的收紧了卡住她脖颈的手,“你不只杀死过一个人,还这样残酷的毁了一个人的人生。”手下不断的紧缩着,像是打算掐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