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官端正,轮廓线条都勾勒出不经意的优雅弧度。他清清嗓子
,略一踌躇后微笑道:“那我就献丑了,为大家朗诵一首张枣的
《镜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脸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他唇齿间流淌出轻轻的叹息,仿佛思绪已飘到遥远的南山,
纷纷飘落的梅花,青衫磊落的公子,在你倾诉着一个秘不可宣的
爱情故事,低婉、动人,欲说还休。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蒙细月不记得方才苏三所说的这首诗究竟是何名字,为何人
所作,她只知道,在她的南山上,早已梅花满地。
“看样子是书香门第,从小培养得好。”
主持人还想问出点什么,苏三侧身温文笑道:“童童累了,
我先带她休息,再请其他小朋友介绍经验吧。”那主持人脸红起
来,点点头。一旁童童班上的年轻女老师迎上去,牵起童童另一
只手,引着苏三下台来。
蒙细月迎过去朝童童张开手:“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看见她,苏三愣了愣,唇边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却迅
速别过头去环顾着不肯望她。
比赛全部结束后,童童同班的学生都过来祝贺她。苏三退到
一旁,神色淡淡,眉目间已无朗诵诗歌时的惆怅,只简简单单地
问:“不骂我吗?”
蒙细月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我利用你女儿呀。”苏三扯扯唇角,笑得清淡讥讽:“故
意对她好,拿她当砝码,逼近你就范--还有什么别的罪名,我暂
时想不出。”
蒙细月大窘,原本想好的道歉的话全堵在嘴边,良久后她讷
讷道:“我知道错怪了你。”
她来不及说点别的什么,童童已欢快地扑了过来。蒙细月去
幼儿园接她时常常晚点,她从没机会向其他小朋友展示自己“漂
亮又能干的妈妈”这回逮着机会,用一种极炫耀地口气向聚拢来
的同学说:“我妈妈工作很忙的!”
蒙细月没明白她口气为何如此自豪,听另几个孩子接腔,才
明白她们理解的“工作忙”,是“很有能力”又“很会挣钱”。
所以童童的几位同学看蒙细月的眼神顿时变得很敬慕,甚至有孩
子悄悄问童童:“你妈妈是女强人吗?”
童童很久没有和苏三一起吃饭了,尤其兴奋,照旧是从酒店
厨房叫两个菜上来,自己再做两个。蒙细月和苏三的厨艺都算不
得好。蒙细月常年吃工作餐,苏三管吃不管做,也就是这段时间
他收起心来黏着蒙细月,才开始捣鼓起家常菜来。
回来前蒙细月觑得无人时跟苏三说:“苏三,我们好好谈谈
。”她说了这句话后便没下文,苏三知道她要等晚上安顿好童童
才有自己的时间,便也不问。她要蒸饭,他就帮她淘米;她准备
泡茶,他就取茶刀来橇茶饼。她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说:“小心
点,上次我戳着手了”,他回头笑笑,很得意的模样。她马上想到
他别的什么都不会,吃喝玩乐倒是最精通的。
她说“小心点”的时候声音柔柔的,不似前些天那样剑拔弩
张,苏三听着心旌一荡。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明明她对他那样
坏,现在不过随意一句叮嘱,他心里又什么都软下来。她说“错
怪了你”,到底说的是哪一桩?也许是孙蕾蕾的事吧,其实孙蕾
蕾早跟他通过气。那天去医院,他踌躇再三,想让蒙细月及早准
备,折返回去,却听见她和冯昙抱头痛哭的场景。
这算什么,苦命鸳鸯?
看到那画面时苏三目眦欲裂,那冯昙究竟有什么值得让她流
眼泪?他出轨,搞大别人的肚子,让她颜面全无,差点对簿公堂
争抚养权,到最后她还……苏三记不清那天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周苏年老给他出馊点子,他说不就一个女人嘛,你想法子把她给
“办”了,到时候她自然哭着求着要跟你,你甩都甩不掉!苏三
没告诉周苏年,其实她们已经“办”过了,只不过现在想起来却
像梦一场。
按周苏年的理论,那天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而实际上,他
却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
如果出场车祸断断腿可以得到蒙细月如此厚待,苏三想,他
一定奋不顾身。
讲故事讲到七八点,再伺候小公主洗澡,等她闭上眼,蒙细
月在她颊边轻啄两口,才轻轻掩好门,指指沙发示意苏三坐下。
苏三神情极淡漠,蒙细月知道他是少爷脾气,家里人从来都不让
他受委屈,这回被她给冤枉了,哪儿那么容易就能哄好了?放在
原来,不理他两天,自然也就好了,偏生这一回是她的错,蒙细
月没法装看不见。她在外面碰到什么难缠的客户都是伶牙俐齿的
,唯独面对苏三,竟不知从哪里开口。
“冯昙的事情,我听周苏年说了。”她思索良久后仍从这事
下手,“是我错怪你了。”
苏三松口气,原来是这事,也没什么,他想,如果他狠心一
点,他还真想让冯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不过他知道冯昙消失
蒙细月也不会对他青眼相加,所以懒得费那个神。
“还有之前的事,我是说……离婚的时候,我不该那样对你
。”蒙细月原本觉得她若将错就错,一味冤枉他下去,兴许过两
天他劲头过去也就完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在南湖小学的礼堂里
,看到他那样怅惘的面容,孤绝的眼神,她的心肠再也狠不下去
,再没办法把那些伤人的话说到底。她想苏三到底心肠是好的,
跟他讲道理,或许讲得通,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
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来,“今天蕾蕾的事,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
苏三愣了愣,连忙解释道:“我看你忙了好多天,想让你好
好休息,才说自己全权处理的,你别误会一一”
“不管怎样,你处理得很好,超乎我的想象。”大概是在正
经事上从未得过表扬,苏三脸上微现赧然:“其实我当时一直都
在揣摩,要是你在,你会怎么处理。”他的声音极轻,谨慎、卑
微。
“谢谢你,苏三。”
苏三愕然,旋又失笑道:“果然,那么长的开场白都是做铺
垫的,表扬了半天,终于要说到‘但是’了。”
但是,但是,但是。
这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字眼,苏三苦笑。
蒙细月微微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念头,
但你应该明白,我离过婚,还一一”
“还带着一个孩子。”
“你还年轻,等你到我现在这个年纪……”
“等我到你这个年纪,你已经人老珠黄。”苏三自嘲道,“
你不能讲点新鲜的吗?你说前一句我就知道你后一句要说什么了
。接下来你还可以告诉我,如果将来我变心了,别人项多说我年
少轻狂,但一定会说你不自量力、不知检点;还有,还有我这种
二世祖性情不定,指不定追到手就腻了。”
蒙细月愣愣地望着苏三,她头一次发现苏三是这样明白的人
,好像以前都是她错看了他,她怔怔地看着他,良久说不出一句
话。
苏三又微嘲道:“或者你要么跟我说,你为了向上爬不择手
段,什么都可以不要,那现成的有我这么好的凯子放在这里,你
为什么不用?”
“我……”
“舍不得?”
“不是,”蒙细月辩驳道,“才不是,我是怕一一”
“怕我二哥?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
别想再碰我二哥一根手指头!你说,对我二哥来说,女人重要,
还是我这个弟弟重要?”
蒙细月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刚夸他明白,又开始堵气。
“你可以跟我讲九百九十九条不能跟我在一起的理由,唯独
没有告诉我一一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蒙细月愕然抬头,像被打中七寸一般,窒息得无法言语。苏
三欺身过来,他那张年轻的面庞充满侵略性,一呼一吸近在咫尺
。他逼她到沙发角,一字一句地问:“在你心里,就没有一一点
儿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念头吗?”
“没有。”蒙细月几乎是不假思索条件反射似的回答出来。
苏三却只是撇撇嘴角:“答得这么快,既然你这么不在乎我,为
什么要来跟我道歉?”
蒙细月被他逼得毫无退路:“我一直只把你当弟弟看。”
“你也跟你弟弟上床?”
“你!”
“你还骗我说你得了肝炎想吓走我。”
“我没有骗你,那时候结果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