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苏三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有那金刚钻,说出来白白让蒙细月
笑话,增添他“不成熟”的罪名。斟酌半晌后他说:“童童这不
才上幼儿园么,怎么有那么多课要上?”
“周六下午学钢琴,周日下午学画画,她自己要求的,而且
幼儿园人人都在学,她要是不学,起跑线上就输了。”
苏三暗自乍舌,其实他很不赞成这样的教学方式,孩子们从
小就被家长扔到如罗马斗兽场似的环境里,“不竞争毋宁死”,
整天上赶着英文美术音乐体育的,一点童真乐趣都没有了。虽说
锻炼孩子的竞争意识是没错,可现在孩子们小小年纪便没有一点
自由空间,一到初高中,若这些兴趣课不能为考试加分,家长们
立刻就会停掉,总之全心全意都为分数服务,实在可悲可笑。不
过这样的话若说给蒙细月听,她一定要剑拔弩张地说不是你的孩
子你当然不放在心上,或者是社会竞争如此激烈你话说得轻松将
来童童竞争不过别人也不是你倒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居
然已经这样了解蒙细月,连她说这些话时会是怎样的神态口吻,
都能一一描画出来。
“不如我来教她好了。”
话音未落,童童已转过身来叫道:“好!我要舅舅教!”蒙
细月瞪着他,满满的难以置信的眼神,苏三自问生意经不如蒙细
月,艺术修养却是很不错的,迎头回应蒙细月的质疑目光:“我
钢琴老师是博兰斯勒的签约艺术家,美术老师在大都会博物馆开
过个人展,比你那路边摊培训学校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蒙细月难得地笑起来,忍不住问:“你老师都这么厉害,那
你呢?”
苏三撇撇嘴不屑道:“我是没什么功利心!”
蒙细月笑得喘起气来,缓过来后仍坚定地摇摇头,她知道苏
三一时兴致上来干劲是很大的,但看看最近这形势,他三天两头
就要阴阳怪气地找她一回茬,怎么能放心把童童交给他?况且再
怎么说苏三也是她老板,哪有让老板给自己带孩子的道理?她笑
笑说:“你弹得好画得好是一码事,小孩子要从基础教,你未必
有那个耐心。”
“刘老师好凶,总嫌我指头放得不对,”童童加紧时机告状
,“我要舅舅教!”
苏三大喜过望,趁热打铁道:“要不你先让我试两个月,这
样你周末也可以休息,过两个月我教得不好,你再让童童继续报
班,我绝对没有意见!”
蒙细月仍觉不妥,可惜头昏脑沉,童童又那样期盼,苏三还
一个劲地夸自己的钢琴手感好,她被搅得晕头转向,再找不到拒
绝理由,不得不点头答应。童童雀跃不已,蒙细月仍眉头紧锁,
满脑子都在担心今天医生的话,万一真检查出什么肝炎来,工作
要受到影响自不消说,连童童恐怕也不能跟着自己——想到这些
她连饭也吃不下,苏三安慰老半天,也不得要领。
当晚周粤年的电话就过来,痛骂苏三不识轻重,苏三知道周
粤年也是为自己好,所以也不反驳,老老实实听他教训。难得今
天周粤年兴致也很好,只象征性地训了他两句,余下的功夫都一
个劲的说今天晚上和那伙人吃饭的细节。苏三越听越奇怪,终于
忍不住问:“不就一个杂志主编,一个搞房地产的,再加一个做
示波器的,你至于么?”
“你不觉得那女人很漂亮吗?”
“漂亮也是别人老婆,”苏三啼笑皆非,印象里周粤年很少
用这种语气夸人的,“再说你丫都订婚了,还兴奋个什么劲儿?
”
“你想到哪儿去了,那是我大学时的偶像!”
苏三听得一头雾水,近年来周粤年总有一个约会选在初夏时
节,每次苏三问他搞什么名堂,他都说去过“音乐节”。说了几
回,苏三才明白周粤年读大学时隔壁学校有个在本地颇有名的摇
滚乐队,每年毕业时全市各高校的学生都会蜂拥而至,疯抢毕业
演唱会的票,热门到连黄牛贩子都会出动。也不知那年开始,周
粤年和那些做实业或新兴科技的朋友,就开始组织一些自发性的
松散活动,目的在于彼此拓宽人脉资源,而其中的翘楚人物,每
年一度在毕业演唱会时的聚会,就成为“音乐节”。
说得通俗点就是个小型企业高峰经济论坛吧,苏三是这么理
解的,听周粤年絮絮叨叨讲了半晌,最后苏三终于明白,今天那
伙人,正是那个声名赫赫的摇滚乐队班子!
苏三听明白来龙去脉,仍没明白周粤年到底激动个什么劲儿
,最后周粤年忍无可忍,斥问:“你懂不懂什么叫青春啊?你知
道我看他们演唱会是什么时候么?2003和2004,我大学正辉煌
的时候呢,今天那一对夫妻那时候在隔壁学校可火了,你真不知
道他们有多红……”
“我明白,那是你的暗恋对吧?”
“放屁,”周粤年笑骂,“你这个没有青春的家伙,说了你
也不明白!你那会儿还是个幽灵,一个回荡在欧洲大地上的幽灵
!”
苏三忽而明白了什么,他听周苏年说漏嘴时提过,周粤年在
读大学时谈过场恋爱,天雷勾动地火,用周苏年的话说是“就算
那女人要把他给油煎了他还会主动在油锅里跳着翻面”,最后不
知为何,也无疾而终。
也许就像他二哥那样,这样的家庭里,每个被选中来承担责
任的那个人,都有一段不可向外人言说的秘密。
周粤年想起的,是他无可遏制要想念,又无法向任何人倾诉
的那段感情。
前年这时候苏三陪孙蕾蕾去红磡看张学友的光年演唱会,那
首歌里唱“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男
孩为了她彻夜排队,半年的积蓄买了门票一对”,他想周粤年念
念不能忘怀的演唱会,若不是暗恋今天那位美女,那就是想起,
和他一起去看演唱会的人了吧。
你这个没有青春的家伙!周粤年这样说。
周粤年青春的时候,他苏三在干嘛呢……高中毕业后就被家
里送到英国,读不到一年他就跑到法国去泡酒庄,又到德国念半
年工业设计,后来慕名去佛罗伦萨朝拜一位华人画家,晃遍欧洲
,真如幽灵一般。
苏三记得那年夏天,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夏天。
每年暑假他都要回北京的,那一年,二哥在电话里随口说,
哦,你记不记得蒙细月,我结婚时来过的那个小女强人。
哦……是吗?好像……有点印象。她……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也生了,也是女儿。
哦……哦,挺好的,不错,不错,她,她什么时候结婚的?
前不久,她丈夫你也见过吧,他们都来过我们家……休产假
,搞得我焦头烂额,不如你回来帮我吧,反正你读书也是闲混。
哦,哦。
原来她结婚了。
心里无端端的,像少了一块。
苏三的青春还来不及迎接阳光,吸收雨露,已被橄榄林里吹
来的,伴着石榴花香的清风,悄悄捎走。
再一年,稀里糊涂混到学位,家里催着他回来,他偷偷把机
票订早两日,想给父母和大哥二哥一个惊喜。
从机场打车回家,堵在东长安街上,街边奢侈品店铺林立,
橱窗里映出郗至诚和蒙细月眉目传情的流光逸影。
郗至诚拎着大包小包,蒙细月伏下身在看些什么,指指点点
的,然后郗至诚掏卡结账。
路上他们不时说笑,连有人尾随身后都不曾发觉。大概那时
郗至诚对蒙细月尚有两分情意,因为苏三后来知道,二哥从不陪
二嫂逛街,连过年时到岳丈家拜年,都是信用卡一推让她自己去
打理。
那天他们最后一样收获是条毛衣链,蒙细月好像特别喜欢那
条毛衣链,郗至诚连逛几个柜台,都被蒙细月拽回来。最后郗至
诚摇着头直笑,叫店员取出毛衣链给蒙细月试戴,乖乖掏卡买单
。
坠子是一只镂空镶钻的招财猫,缠着两圈细细的铂金链。
今天,就在今天,他马不停蹄赶回酒店的时候,睡梦里的蒙
细月,还握着枕边那只笑容阴险的招财猫,唇边露出难得的,温
柔而满足的笑容。
☆、第十三章
周日一早童童就被苏三接走,他另叫来公司蒙细月的助理,
叮嘱她押蒙细月去医院检查。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每个科室
她都忍不住问医生:“有没有什么问题,会不会很严重?”可惜
除了量身高体重测视力的,其余一概扑克脸:“要等结果出来才
知道!”
蒙细月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怕死,原来一心扑在事业上,总
以为自己是钢筋铁打的,像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一个零件卡住
,便全盘垮下来。
检查后苏三的电话又过来,说他带童童在外面买书,蒙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