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的味道,是眼泪,他通通吮下去;有甜甜辣辣的味道,像酒,
是从她唇上交缠来的,谁知道呢,也许是他自己的,今天喝过酒
没?不记得了……他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吻下来,连自己的身子都
觉得轻了起来……最后把他从恍惚里抽出来的,是一记火辣辣的
耳光。
他倒在地毯上,眼直直地看着蒙细月挣扎着站起来,鄙弃而
不屑地瞪着他。
“你闹够了没有?”蒙细月喘着气问。
苏三摸着自己的脸颊,还有火辣辣的痛感,他不敢相信她竟
然会打她,直直地瞪着她,良久后他笑起来:“怎么,受不了了
?你不是不在乎嘛,你不是说——不够再来嘛,嗯?”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蒙细月抄起搁在一旁的
单肩包往他身上砸,他爬起来往一边闪,她又抄起手边的羊毛衫
往他身上打,“你要报复我,容易得很,跟你二哥去告状就可以
了!但是你二十几岁的人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正正经经像个男人
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就不拿周粤年
更不拿你二哥来做例子了,你但凡少惹点事,我就感谢你们家祖
宗八代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稍稍喘口气又问:“你知
不知道你今天打的是什么人?那导演要不是他们现在的投资方和
我们还有点关系,你以为别人会这么轻易罢休?你以为把你整治
得没有办法,我就会回来求你是不是?我告诉你休想,苏三,我
原来只觉得你不长进,现在我觉得你压根就从来没长大过。你不
就想看我走投无路是什么样子吗?我告诉你我不吃你家这碗饭也
饿不死的,你呢?你试试剥掉你这层皮,外面还有没有一个女孩
子肯喜欢你!你试试你要不是郗至诚的弟弟,还有没有那么多人
巴结你,有没有人要管你的死活!你以为闹这么多事出来我就会
后悔?你错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我觉得你有多幼稚多
可笑!”
她拉开门冲出去,秋夜的风又把门猛地刮回来,哐当一声,
砸得苏三一个激灵。他跌坐在沙发旁,空气里有淡淡的迷醉香味
,也许是酒,也许是她用的香水,飘飘荡荡,若有似无,却怎么
也抓不住了。
苏三这晚仍旧失眠了,前些日子不计后果去做催眠的后遗症
,到凌晨时分忽然下了场暴雨,把夏末未完的那些燥热一扫而空
,再没有任何痕迹。
周苏年一连数日都不肯理他,他也懒得去找他们哥俩,其实
那天确实不关周苏年的事,是他自己先动的手,若没周苏年在一
旁拉着他,真打出人命来也说不定。
可他不后悔,那些人该打。
苏三就这么和蒙细月僵持了很久,同在一个城市,同在一家
公司,但他们就有办法从不碰面,说起来也容易,因为苏三从来
不去公司。周末周粤年回江城,前些天他去苏州工业园那边视察
工厂的情况,到周末回来听说苏三和周苏年闹僵,出来给他们说
和。周苏年也没生气,他只是见不得苏三一到蒙细月跟前就气短
的模样,再加上那天他们在会所里打架,其实也脱不了蒙细月的
干系。偏偏苏三不许他说,害他被蒙细月训还不能还口,所以一
肚子气。
其实苏三和周苏年是姨表兄弟,苏三母亲的苏家,还有周粤
年的准岳父因家,原本就是世交,苏三和周苏年又是二世祖中的
佼佼者,郗至诚原来笑话他们,说他们若放在古代,就是“五陵
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里卖田买娼的五陵少年郎。不过
苏三和周苏年从来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谁让他们在家里都是老
幺呢?老幺生来就是享福的,继承家业的事,都交给哥哥们去做
好了。周家的救火队长是周粤年,他一开口,苏三和周苏年都得
给两分面子。
三人约着去会所里唱歌,车绕着南湖兜,有一段路是限速的
,周苏年每每跑到这一段要减速就开始骂娘。苏三因为上次试飞
SR-22出事,郗至诚对他玩飞机也管得严了,他对飚车并无太大
兴致,看到限速牌便开始减速,顺口问:“老看到这里有限速牌
,到底附近是干什么的?”
“幼儿园!”周苏年气哼哼道,“隔着两条街呢!”
苏三心里微动,“什么幼儿园?”
“南湖幼儿园呗,怎么,最近改口味,不好御姐好萝莉了?
”周苏年嘻笑道,“那幼儿园的也太嫩了,你别太生鲜不忌。”
“去你妈的,你才好萝莉呢。”苏三想起早前蒙细月给童童
圈定幼儿园,里面似乎就有南湖幼儿园的名字,也不知道最终是
不是这一家……去他妈的,是不是这一家,关他什么事?又不是
自己女儿,操什么闲心!
到会所后经理见他们未带女伴,便问要不要安排陪唱,苏三
问周苏年:“你最近不是新交了个女朋友,怎么也不带出来见见
?”
“开什么玩笑,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大学毕业,身家清白,
来陪你唱歌?我呸,你想得美!”
周苏年说得很是一本正经,苏三讶道:“你原来哪一个不号
称是良家妇女?还不一样带出来玩,怎么今天转了性?”他知道
周苏年口味很刁钻,一贯只喜欢那种清纯如白纸的女孩,这种女
孩子追的过程是千难万险,追到手后则千依百顺,一旦走到千依
百顺这个步骤,离下一步“千呼万唤不回头”也不远了。所以,
周苏年这回说那女孩身家清白,苏三第一个不肯信,没多会儿周
粤年也到了,说给他听,他也不信,拎着周苏年的耳朵说“总有
一天你有报应的”。偏偏这回周苏年很较真,说他如今是真金盆
洗手好好做人了。和周粤年一同来的还有他留学时的一位师弟,
姓纪,如今是他新公司的合伙人,也是一表人材谈吐不凡,在包
厢里还和周粤年讨论他们新产品的模具参数设计等等之类的问题
,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苏三忽而便觉得意兴阑珊了。
坐在一群朋友中间,人人都有自己忙乎的事情,只有他孤伶
伶的,傻子一样。
叫经理上酒来,自斟自酌,间或有人陪着喝两杯,慢慢的,
竟而又醉了。
最近苏三经常喝醉,常常一两杯落肚,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了。
周粤年扶着他到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到后来其实也无内
容可吐了,苏三只是觉得难受。难受得想把整颗心都抠出来,随
意扔到哪个垃圾桶里都好,只要它别长在自己身上,让自己痛便
好。
会所里金壁银顶,一路踩踏过去,只觉脚步虚浮,幻化出千
千万万个影子,恍惚攒动在眼前。
不意间撞翻迎面而来的男人,苏三脚步不稳,直直地往地上
倒,周粤年扶住他,一边给人道歉。恍恍惚惚的又听周粤年跟人
打招呼,似乎是遇到了熟人——左右这么大个圈子,来来往往的
都是熟人。
又听到周粤年在他耳边吼叫,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说
话声音都格外刺耳。周粤年也是,提着他的耳朵,声音直往里扎
:“老三,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时总编,给你蒙姐姐写过专访的
……”
“蒙姐姐”三字就像醒酒符似的,苏三一个激灵扬起头来,
盯着对面身材魁梧的男人,脑子也没转,纯粹条件反射般的笑出
来:“哦,久仰,久仰。”
仰什么呢?苏三不知道,这位时总编究竟何许人也?苏三也
不记得。只听到周粤年和那人很亲热地打招呼,然后他又被周粤
年架回包厢,二话不说拿起毛巾狠命地往他脸上揩:“老三,醒
醒,我带你去见我偶像!”
他被周粤年冷敷热敷终于给折腾醒了,脚步踉跄地被拽到另
一个包厢,还是方才遇到的那位时总编。一屋子男男女女,吵闹
得很,最中心的台上一男一女正在对唱,跟喝交杯酒似的把话筒
挽在一起,甜蜜得不成样子。
包厢里猜拳的猜拳,喝酒的喝酒,周粤年和那位时总编聊得
很热乎,台上两人忙着唱歌,只和周粤年招了招手。以苏三的耳
朵也听得出,这两位近乎专业级别,可惜蒙细月不在,不然可以
考虑签个约——那眉目间的情意传动,应该是一对情侣吧?
唱的是《相逢何必曾相识》,粤语版的,男人的吐字很清晰
:我怕爱,同样怕得不到爱,问此刻世上,痴心女子有几个。相
知相处相拖欠,缘缘份份我已觉无聊,不想爱得随便 。女人也
明艳动人,接着他唱得陶醉。
声声字字,唱得怆恸哀绝,苏三记得曾有人说“写歌的人假
正经,听歌的人最无情”,如今他却觉得,这台上肉麻兮兮对唱
的两个人,才真真是最无情。
好像天下人在这一瞬间里都情场得意,专门来笑话他似的。
副歌部分唱得深情漫溢,到最后那两人终于肯放下话筒,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