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痛在这一刻再度喷发,四肢百骸宛如被人狠狠地扭曲撕扯剥离,痛彻肺腑。陆子谦没有如往日般蜷起自己的身子,他咬紧了唇,双手反背着茶几的一个脚,任那份痛毫无保留地在浑身游走肆虐。唯其如此,他才能忘记自己对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唯其如此,他才能把对她的思念狠狠地埋葬!
突然,大门被人“砰砰”地敲响。他一震,以为自己已经痛得产生了幻觉。可是,不是。他很快便听到,除了敲门声,还有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无奈地看了看一室的狼藉和狼狈不堪的自己,无边的绝望顷刻间就淹没了他。听着门外一声紧过一声的呼唤与敲门声,他把心一横,松开双手,狠狠一推茶几,借着力的反作用,他整个身子向着阳台的方向挪动了两步。可是,手咯在手机的外壳上划了一道口子出来,鲜红的血流了下来。没有时间管它们了,陆子谦狠狠地咬着唇,以肘为支撑点,向着阳台方向慢慢地爬去。唇破了,有腥红的东西顺着嘴角流下来,合着手上的红一道,蜿蜒了一路。
阳台,终于近在咫尺!
“子谦……”
伴随着“咚”的一声,门被李成生生撞开。莫玉秀和梁音笛齐齐闯了进来。三人还来不及站稳身子,已经看到了那一路的红和还在地上艰难匍匐的人。梁音笛忍不住一边尖叫着一边冲了过去。
“子谦,你要干什么?” 她的泪在脸上爬着,她顾不得去擦。她冲过去,一把抱起那个身体。
从何时起,他已如此这般的轻?
陆子谦已经几近昏迷,他只是凭着意志还在向前爬。突如其来的怀抱让他惊诧的同时,也看到了眼前的这张脸,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来不及了,他终是再也逃脱不了,他终还是把她扯进自己乱七八糟的生活,他终还是再一次让她伤心让她哭……他想抬起手,帮她拭去她眼角的泪;他想张嘴笑,着对她说没事;他想站起来好好地给她一个拥抱……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他只觉得胸腹间涌起好多好多东西,压都压不住地拼命向外流。眼前的她的脸不断摇晃着,他看不清;恍惚间,他听见她焦急的不断的呼唤,可是,他应不了了。他的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迷迷糊糊中,似乎只是手指微动了下,便已经被一双温暖的小手抓在掌中。
“子谦,子谦……”近在耳畔的声音如同天簌。他想睁开眼睛看看那张脸,可是眼皮好沉,浑身好痛,他听见自己似乎□了声,周围便似乎喧闹起来,好多好多的人声音……他想坐起来对着那群人喊“安静”,他只要听那一个人的声音,他只要看那一个人的脸。
他觉得他真的喊出来了,很大的声音,可是,周围的声音还是那样大,不断有人在他身边穿梭,还不断有人在他的身上做着各种各样的事。他挣扎着他扭曲着,他不断地挥着手,除了压下那份难以抑制的痛,他还想赶走那些人,只和她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做完那个“梦”。难道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上天也不能满足他么?
又一阵痛袭来,渀佛要把五脏六腑全部击穿,他感觉自己就快晕过去了。迷糊中,他咬住了自己的舌,那份更清晰的痛把他从渐深的黑暗中拖了出来。血腥涌上来了,他继续用着力死命地咬着。如果这份痛能让他永远不回到黑暗,即便舌头断掉,也值得。他不想睡去,因为,睡去也许就再感受不到她。现在,用尽一切的努力,他只是希望手中的那份暖能够长些,再长些……
☆、76最新更新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梁音笛回忆起当日种种,仍心有余悸。
那日深夜,当他们砸了门强行闯进去的时候,陆子谦和那一路触目惊心的血已经让她没有办法呼吸。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就那样一直抱着他到医院。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即便昏迷,也从未放开过。
她的泪不断地流,流得花了眼,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她干脆低了头,用自己的脸狠狠地贴上去。或许这样,能让那张脸多些血色,能让他看起来还像一个有生命的人。她不是没有咒过他,在打掉他们的孩子的时候,在春节前离开他的小屋的时候,甚至在那些不能入睡的漫漫长夜……可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真的提前离场!
“陆子谦,你必须得醒来!你欠我那么多,一点都还没还,就想走,我不同意!你听到没有,我不同意!”她拼命地贴着那张脸,握着那双手,她不能让它们变得冰凉。
她跟着进了抢救室。她看到一串一串各样的管子插满他的全身,有红色的泡沫在管子中涌出来,一片一片。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紧闭了眼,紧抿了嘴,不说不笑。那种恐惧,唯恐失去的恐惧再一次抓住了她。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坐得远远的,死死地盯着那台有波浪线的仪器。她只知道,只要那上面,还是曲线,她的陆子谦就还在,就还是,她的!
比起失去,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足轻重了。“背叛”也好,伤害也好,统统地都变得那样模糊。即使了解那个真相,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只知道,只要他的人还在,其他的,什么都是浮云。
“你是爱我的,所以你不会惩罚我的愚蠢和无知,你不会舍得留下我一个人,后半辈子永远生活在悔恨与绝望中。所以,陆子谦,你不会有事,为了我,你也会活下来!”
梁音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稍稍地安定下来。
终于她看到疲惫的李成摘下口罩冲她比了个“v”,她只记得她猛地冲上去,抱着李成,狠狠地亲了一口。
“只要苏醒过来,就没事了。”李成说。
于是,她抓着他的手坐在他的床前,一天又一天。她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像以前那样,一遍又一遍。她知道他听得到,如同她知道他不会抛下她一个人一样。有好多次,他的指尖在她的掌中颤动,他模糊的呢喃,对她而言,都是那样甜蜜的发现。她继续唤着他,等待他的苏醒
可是,那一天,他反应最大的那一天,他的嘴角再度涌出鲜血,细细的,连绵不绝。她惊叫着唤来李成,才发现,他竟然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其实,这也许是个好现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咬自己的舌头,但这至少代表他对疼痛对周遭的一切有了明显的反应,他应该很快就能苏醒过来。”
陆子谦是在当天深夜彻底苏醒过来的。那时,梁音笛刚刚睡过去,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脸朝着他的方向。病房的灯亮着,投在她脸上,分外地光洁。
陆子谦一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脸。他已清醒,所以,当然明白眼前的一切根本就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他的音笛。可是,残破如他,还能给她什么?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手微不可及的颤了下。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下,原本睡着的人已猛然惊醒过来。眼睛睁开的那一刹,惊喜的声音便接踵而至。
“子谦,你醒了?我去叫医生……”她匆忙准备站起,手却被床上的人扯得紧紧的。
“别……去。”他以为自己叫得很大声,其实出口却低若蚊蚁。
她顿了下,坐回到床边。
他没有再说话,事实上,每说一个字,对现在的他而言,都是一场煎熬。所以,他只是拉紧了她的手,很深很深地看着她。
“你才苏醒,还很虚弱,乖,听话,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梁音笛把自己的脸往他的方向再靠了靠,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那张瘦削苍白的脸。以前,总是他用这样的方式说着这样的话,在她生病的时候哄她吃药,在她不舒服的时候给她慰藉。现在,换作她了。
只是,以前,她听他的话吃药治病,病便快快地好了;现在,他听她的话,又能如何?
“手术虽然成功,但我不能保证他是否可以痊愈,也不敢保证癌细胞是否会扩散……”
李成那日的话言犹在耳,握着的手渐次冰凉。
他惊觉掌心中温度的变化,盯着她的眼满是疑惑。
她看到写在他脸上的忧虑,努力地让自己的嘴角向上弯。
“你看看,我还是老毛病,一开心,手就凉。”说着,她猛然低头,捧起那只嶙峋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一口。抬起的手,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他的视线,让她有机会悄悄地咽下那滴泪。
“子谦,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隔了很久,她压抑低沉的声音传出来,“我曾经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我……”
“你不要说话,你听我说。”她紧紧地抓住那只手:“你知不知道你很傻。你以为,你可以蘀我安排好我的人生吗?你以为,你一个人在这边忍痛受苦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开心快乐吗?你以为我是那样一个不能共灾难的女人吗?你真的太傻了!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啊……”她在那只手上胡乱地亲着,再也不去管那些奔涌而出的液体,“我爱了你那么久爱了你那么多,你却找个女人出来气我,我真是恨死你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即便那些,我都可以原谅你。我不能原谅你的,是你出这样大的事都不让我知道不让我参与,你难道想让我以后痛苦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