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前……
帅叔叔形销骨立憔悴如斯,哪里还看得到当日种种?
“你们梁老师,最近……好吗?”陆子谦倚了急救室的门,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尽管初院长在第一时间想办法帮他订到了最早一班到B市的飞机,可也直到晚上8点过他才到达B市人民医院。而此时,急救室门上的红灯还一直亮着。
“还……好吧。”小英怯怯地看了看眼前这个胡子拉茬的男人,以再度确认,这个是不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帅叔叔。自己刚才叫他“陆叔叔”,他没有反驳,那就证明他是了,可是……小英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同一个人,变化会有这么大。如同她这学期以来,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总是乐呵呵的梁老师就跟患了“更年期提前症”般的暴躁一样。
“小陆啊,你也别担心,我们家老郑也在里面。小梁还那么年轻,不会有事的。”刘老师倒了杯水递到陆子谦手上,“别老站那儿,过来坐会儿吧。”
陆子谦没有搭话,只是茫然地接过水,却一口也不曾喝。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急救室的门,攥得那样紧,紧得根根指骨在灯下发着惨白的光。
闪烁的红灯熄灭了,陆子谦把手上的杯子一放,如弹簧一般蹦到门前。
“郑院长,音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抓住了郑云成的手。
“子谦,是脑瘤!”郑云成反手握了陆子谦的手,声音中透着异常的无奈。
“什么性质、什么位置、体积多大?”陆子谦放开郑云成的手,迅速地问。这一刻,他是脑外科大夫。
“顾磊初步估计是良性。不过,还要等最后的活检结果。位置在脑干右侧2厘米左右,体积约2.3*2.5*2.6厘米。”
“是我忽略了!”陆子谦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她前两个月头就痛过,性子也有些变化,可我以为……”再一拳,“我真不配当一个脑外科大夫!”
“子谦,好在发现得还不算太晚。”郑云成走过去,拍拍陆子谦的肩,“不过,必须立即手术。这次她晕倒就是脑瘤发展的一个信号。如果还不做手术,我怕……”
陆子谦转头:“我明白的,郑院长,让顾磊来做这个手术吧。”
郑云成用奇怪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陆子谦好几遍,才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是说,让顾磊来替小梁动手术?”
“是的,我相信他。”陆子谦垂了头,握紧双手,有些低哑地回答。
“子谦……”郑云成顿了下:“我知道,作为一个外科大夫,最难的,就是面对自己至亲的人动刀。这个,当年,我也曾遇到过……”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妻子,后者冲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子谦,你跟我来。”郑云成指了指自己办公室的方向。
“刘如曾在学校组织的一次常规体检中查出了早期肺癌。”在办公室一坐定,郑云成的这句话让陆子谦重又站了起来。
“郑院长,没听你们提过。”
“那是,10多年以前的事了。当时,我有把握亲自替自己的妻子做这个手术,刘如也曾经这样要求过我。可是,我当初就跟你现在一样,我害怕彷徨不知所措,再加上当时我们医院的的医疗条件和设施比现在还要差很多,所以,最终我还是狠狠心劝服了她,带着她去了A市,找了我的老师——A市人民医院呼吸外科的主任做了这个手术。当然,你们看到了,手术很成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可是,子谦,你知不知道,直到现在,这件事都一直是我心上的一根刺。我这一生,亲自主刀过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手术,处理过无数例疑难杂症,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可是,我竟然没有勇气去做那么一个手术,没有勇气亲手去挽救自己妻子的生命!刘如后来告诉我,当时,当我拒绝了她希望我为她做手术的要求时,她是心灰的。她觉得连擅长此道的自己的丈夫都不敢去做的手术,一定是很难完成的手术。她说,她以为,她的生命就将终结在那一刻。子谦,你知不知道,我直到那时,才想明白,一个作医生的丈夫,在这个时候的挺身而出,不仅仅是帮她恢复身体上的健康,更是在精神上给她最大的安慰和鼓励。说实话,子谦,这么多年了,尽管刘如现在恢复了健康,我们之间却很少谈到当年的那次手术。那种遗憾和悔恨,时常会如同一只怪兽,在我心中脑中不断翻腾。我想,穷其一生,我也许不能也无法弥补。如果上天能允许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亲自动手!”郑云成看着陆子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子谦?”
作者有话要说:十年前,这个时刻是小寒一生中很重要的一个时刻,所以,今天选在这时第三更。晚上8点,还有……
☆、出事(3)
夜,很深了。
病房没有开灯。窗外如水的月光静静地射进来,淡淡的黄,映得病床上的那张脸分外清秀娇柔。
陆子谦坐在床边上,就这样痴痴地看着那张脸,如同他这些年来常常做的那样,如同,他们从来不曾分开过。仿佛过了很久,他才悄悄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拂过梁音笛头上那满满的白花花的纱布。
原本,这里,满满的,都是乌黑飘逸的长发。第一次,他关注她,就因为那头乌发。在台上,那么轻轻地一甩,合着高挑的身材清秀的脸,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无数个花前月下,他拂着她那一头缎子般的长发,痴痴眷眷。
“瞧你,傻乎乎的。你以为你是刘德华啊,‘我喜欢乌黑亮丽的长发……’”她枕着他的大腿,搂着他的腰,笑得差点岔了气。
“我不是刘德华,可你的长发比那广告上的女主角还要漂亮。我都听说了,前几天,有一家洗发水公司找到你,想你去拍广告,对吧?”他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你什么时候成‘八公’了?”她笑:“是有人找过我,不过我推了。”
“为啥?”
“不想去抛头露面不想惹某人不高兴呗!”她冲他做了个鬼脸,“跟你谈这么久恋爱了,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音笛……”他想反驳,可是,他不能否认,听到她拒绝的那一刻,内心的确是那么地开心。
“我看,赶明儿,我干脆把这个惹事生非的东东给剃光了,大家清静。”她见他叫了一声便没有下文,故意鼓着腮帮子像模像样地生气。
“不要!”他叫了一声,把她连着那一头乌丝搂得紧紧的,“那些是属于我的,我不许!”
“瞧你紧张成那样。”她伸出手来,点点他的鼻尖,“我会好好地宝贝它的,让它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牢牢地套住你。除非……”她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它,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记得,那时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拥住她,轻轻地把那一缕乌丝牢牢地缠在自己的指尖上,信心满满。
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让你有那个机会的!
谁料,梁音笛竟然一语成谶!
离婚是他提出来的,如果这也算是他不要她的话,她当日所言种种俱都一一应验。比如,她的长发如今真的一根不剩,尽管不是她自己去剃的。
难道,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
胃莫来由地一阵抽搐,猝不及防地,抽得陆子谦的手忙乱地从梁音笛的头上滑下来。抵着胃,他轻轻地站起来,猫着腰,有些趔趄地准备向外走。
“子谦……”床上的人低哑却清晰的声音蓦地响起。
他一惊,迅速松开手,站直了身体,慢慢转回头去。
月光依然静静地照在梁音笛的脸上。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嘴角微微向上弯,仿佛正在笑。
她,该是在做梦吧?梦中有他?还能,让她这么开心?
胃里仿佛生生被塞进一只钢爪,一下又一下地向外掏心掏肺。陆子谦的汗顺着额头下来了,他没有去擦,只是就地蹲下去,任突出支离的膝盖狠狠地顶着那个地方。他原是应该出去的,找个僻静的地方,大声地呻吟两声,让痛好好地发泄下,如同每一次疼痛发作时做的那样。可是,刚刚,她叫了他,那么低哑的温柔的可心的一声称呼,好久都没有听到过的一声称呼。即便他知道她是在做梦,可是,他也再迈不动哪怕一步路。她一定是梦到他们以前的那些美好年华了!那时,他还是她的子谦,英俊的体贴的能给她幸福安全的子谦。她也还是他的音笛,美丽的善良的变着法儿让他开心的音笛……那样的场景,如今,也只有在梦中才能复制。可是,他却再不愿意离开,也不能离开。他害怕听漏哪怕那么一声两声。所以,他要守着她,听她再度轻轻地柔柔地带点娇嗔地喊他……
陆子谦顶着胃里一波又一波的汹涌,猫着腰轻轻地挪回到床前,小心地把梁音笛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
“子谦,痛……”床上的人动了下,眉头微蹙起来,再度轻呼。
“音笛,别怕,我在。”虽然明知道她是梦呓,陆子谦还是坐下来,自然而然地应着。然后,小心地抬起自己的手,轻轻地在她的两边太阳穴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