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妈也不说什么了。”陆母见大儿子过来,立刻换了一副笑脸:“你是有错,不过能及时改正。你不是已经和那个女人离婚了吗?妈这次回去就去给你张罗。以我们大兵的条件,我们村哪家的姑娘不是赶着跑着送上来啊……让妈想想啊,刘村长的女儿大前年也到城里读书了,就是小时候常跟在你屁股后面,叫你哥哥的那个,人俊,性子也好,而且,屁股大,肯定能生养……”
“妈……”
“不喜欢啊?嗯,皮肤是有点黑。那就村东头罗四的女儿?人家罗四到城里做生意早,家底殷实。人家那姑娘本分老实,又能持家,那皮肤白得,跟牛奶似的……”
“妈……”
“还不满意?那好,你跟妈说说,你想找什么样的,妈回去照着你说的条件给你找,保管让你满意。”
“妈,我谁也不想找!”陆子谦撑了地,缓缓地站起身来,淡淡地说。
“你,你什么意思?”陆母也跟着站起来,可在比自己足足高了差不多两个头的儿子面前,她得踮起脚说话。
“妈,你就让大哥自己先……”陆小兵搔了搔头,小学都没毕业的他,实在找不到一个词来说自己想说的话,“反正,大哥文化那么高,他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您就别操那分心了。”
虽然文化不高,他也看得出,大哥跟嫂子这事另有内情。所以,他现在得站出来说两句,他不想大哥被妈逼得一点退路都没有。
“靠你大哥自己哪儿行?他要是又找一个不愿下蛋的鸡回来,还不得把我和你爸给气死,让村里的人笑死啊。这一次,说什么,也得我亲自把关!”
“妈,我不想再结婚了!”陆子谦往后退了两步,把身子靠在窗前那张桌子边上。
“你,你给我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陆母指着大儿子往前走了两步。
“我说,我不想再结婚了。”
“啪……”
陆子谦的脸上瞬间就有了清晰的五根手指印。
“妈,你干什么?”陆小兵赶忙上前拉住陆母。
“我干什么,我替你爸教训这个不孝子呢!我们老陆家,就指望你们兄弟俩传宗接代了。你媳妇儿肚皮不争气,现在又被搞计生的干部盯上了,想再生第三个我看基本没门儿。陆大兵这个不孝子,竟连这种忤逆的话都说出来了,他想让我们老陆家断子绝孙啊。我还不打?我就是打得太晚了。早几年,他领着那个猴子一般的女人进门时,我就该打;上次春节他们回来说不想要孩子的时候,我更该打,我不就是一直寻思着,他陆大兵一直替老陆家长着脸儿,我才一忍再忍吗,现在好,你陆大兵要翻天了……”陆母甩开小儿子的手,蹦上前去,一把扯住陆子谦的耳朵:“你是不是还舍不得那个蛋都下出来的鸡啊?”
“妈,”陆子谦一把拂开陆母的手,语调冷冽:“您怎么骂我都可以,但是,请您不要那么说音笛。”
“我说她又怎么了?”在陆母的印象中,陆子谦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她略微地心虚了下,可立即,农村妇女那在田坝中养成的特别的骂人技能在这时候显现了出来。
“我就说她了。她就是一只鸡,一只不下蛋的鸡,一只……”
“够了!”陆子谦一拳砸在桌子上,惊得室内其余两人都不由自主地颤了下。
“妈,小霞上学,小兵盖房子,小姨来借钱,二叔让帮着他儿子找工作,六婆让帮着他孙子卖什么黑得掉渣的“农副产品”,还有什么三大爷家小舅子的闺女进城看病,五叔公的隔房姐姐的孙子去广东打工借住我家……哪一次,不是音笛帮您处理得妥妥当当?结婚前,她就知道我被你那些狗屁不通的信和信号差得不能再差的电话弄得心浮气躁,所以,婚后,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再让我操过一点心。她只是,悄悄地,一个人,帮我应付,帮我解决,不然,你以为,你在那些‘八杆子都打不上’的亲戚面前,有现在这份风光?”
陆母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不是没想过儿媳妇儿的好,尤其是那些“亲戚们”回来感谢她的时候,她是真心地感激过她的。可是,这些所有的“贤惠”在今年春节亲耳听到她说“不愿意要孩子”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这样的女人,其他再好,也不能要!
“妈,也许我和音笛之间有一些问题,所以我们分开了,但这不代表她曾经是您最好的媳妇儿。请您看在她为我们老陆家这么些年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对她,留点口德。”
室内蓦然间安静下来,除了三人的或轻或重的呼吸,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点一点揭开他们离婚的原因……
☆、记忆(4)
入夜,陆子谦一个人坐在窗前,任由那已经微凉的风穿过洞开的窗户灌进来。
午后,好不容易送走了妈妈和弟弟,他整个人如同要散架般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着天慢慢变黑。
陆母在那天他说了那一大番话后,接下来的几天总算是安静了。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这趟一回去,她全副的精力一定会放在替他尽快寻个媳妇儿上面。而他的弟弟,在帮他清理了一天的房间后,终于嗫嚅着说出了这趟进城来的原因。
“哥,家里因为小红超生的事儿,被村里罚了款,钱都罚得差不多了,家里现在,连给你小侄女买奶粉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他什么也没说,把存折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给了弟弟。
“哥,原不想麻烦你的。以前,都是嫂子……”弟弟在接过钱的时候,顺口说了句。看到他陡然变色的脸,连忙说起另一个话题。
“对了,麻袋里是自家地头上产的东西,你多吃点。哥,你比起上次我来,又瘦了。”
可是,看着桌上那一大堆弟弟摆好的东西,陆子谦禁不住冷冷地笑。他陆子谦自从离了农村,对这些打小靠着裹腹的东西就不再吃得下了。
红苕干、玉米、花生……哪一样不是梁音笛爱吃的?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居然一点不碰,真可惜!”他还记得,小兵第一次从家里给他们搬来这些东西时,梁音笛一边往嘴里大口大口塞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对他说。这话恰巧被小兵听了去,从此以后,他每每进城来,搬的,铁定有这雷打不动的“老三篇”……
这就是音笛,举手投足之间,似有魔力般,总让人变着方儿的想对她好。
包括他,也一样!而且,曾经,他,是最坚决的那个!
那一年,因着家中常年病弱的父亲,万事蹉跎的母亲,总也成不了气候的弟弟,一直缺乏照料的妹妹,他在犹豫了几天几夜之后,最终放弃了去沿海某市国内知名医院的名额,选择回离他家乡最近的B市人民医院。那一日,当他国忐忑着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时,他曾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原本,沿海某市是她的家乡。
原本,那家医院是她在当地*银行做行长的父亲亲自为他争取的名额。
原本,他们可以在那里安家,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
所以,那一晚,他原是做好了分手的准备。
不过,她只是落了泪,一小会儿。
他慌乱地用手去擦的时候,她已经抬起头来冲着他笑。
“我明白,你去吧。再过一年,我也会想办法过来!爸爸那边,我会去说明。”
再一年,当她终于拖着一箱子行李从拥挤不堪的火车里挤出来,站到他的面前时,他记得自己当时的脸上有一汪液体流过。
“音笛!”他记得当时自己还叫了,大声地向全世界昭示般的。然后,自己冲上去,接过她的行李,再狠狠地拥她入怀。拥得那样紧,仿佛生怕一松手,这世间的至宝便会消失般。
那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地,好好地照顾她,用尽所有的力量,对她好,一辈子!
他记得,他捧起她的脸,在车站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俯下头,小心地吻去了她脸上的泪。
“乖,不哭。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不会再让你掉一滴眼泪!”
可是,他没有做到!
且不说这几年为着家里那些总也处理不完的麻烦,为着自己一直蛮横不讲道理的母亲,为着因不要小孩的事,她每每随着自己回乡忍受的那些流言白眼,她不知暗地里哭了多少回;单单就他们的婚礼,她的父亲不曾出席,她就在自己的怀里痛哭了一场。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因为他对毕业去向的执着,他未来的丈人对他丧失了最后一点点的耐性。
原本,他就是不赞同他的,因为他的家庭,因为他的出身,她的父亲害怕女儿受苦。是因为梁音笛的坚持,她的父亲最终只得退而求其次,想通过安排他的毕业去向,默许他们的交往。可是,他,还是让他失望了。
他不知道在他毕业回B市后的这一年中,她经受了些什么,可是,后来,他知道,她的父亲,曾经安排好她回那个城市的银行工作——多少人羡慕忌妒的工作!他的音笛,仅仅因为他,仅仅因为她对他的承诺,不带一丝留念地放弃了。她的父亲,曾经在公开的场合说过,就当,再也没有生过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