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走吧。”
墨书得到命令,将马鞭长长挥起,马儿嘶叫一声,飞奔起来。
程文轩与沈如颜,一路无言。
程文轩一直在假寐,而沈如颜则随意翻着堆放在马车上的书。
车入郊区,沈如颜直觉空气清凉了许多,她掀开帘子,只见夹岸桃李花争艳,绿草新芽春意浓。
三三两两散落着几户农庄,炊烟袅袅升起,远远地,浣娘戏水的声音传来,和着偶尔几声狗吠,显得特别有活力。
这才是沈如颜想要的生活。
她也想这样单纯地活着,虽然没有家大业大的风光,但至少内心是平静安然的。
要是她投身到贫穷人家,做一个简简单单的村姑,该有多好。
如果她娘嫁的,不是沈家老爷,而是一个平凡的农夫,该有多好。
如果,没有这场荒唐的娃娃亲。她嫁的,不是程家二少,该有多好。
如果这些如果都是现实,该有多好。
至少,她可以享受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亲情,至少,她不用每天面对成堆的账目与高强深院。
沈如颜痴恋地望着马车外的景致,连程文轩睁开眼了,也未曾发觉。
程文轩将她眼底的落寞一丝不差地看在眼里,他发现,与她走得越近,他就越不了解她。
一开始,他以为她跟很多大家闺秀一样,只知道逆来顺受。可是,她反逆他的举动让他大吃一惊。
可当他以为沈如颜性子刚强的时候,她又露出这样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猜不透沈如颜的心思。他也不明白,她眼底的落寞,是因何而起,又代表着什么?
第二十一章 杏花一簇开无主 春光懒因倚微风
马车在一户农家前面停了下来,沈如颜带着燕儿下了马车,程文轩未作停留,赶着马车,仍往田间去了。
沈如颜示意燕儿敲门,燕儿颔首会意,叩响了门上的铜铃。
“谁呀?”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带着简单的青布头衫,一袭青衣素布,不施脂粉的笑容里,满是亲善。
“打扰了,是程府老太君让我们来看看你们。这位是程府二少奶奶。”
燕儿并没有因对方身份卑微而失去礼数,仍是彬彬有礼。
妇人一听沈如颜是来自程府,连忙让出门来迎接。
“小人不知是二少奶奶,怠慢了,快请进。”
妇人热络地将沈如颜引进门,又是奉茶又是递水的,倒弄得沈如颜不好意思了。
沈如颜让程文轩将她送到这户农庄,是有目的的。
这户农庄的主人姓陶,陶家祖孙三代都是田庄的村长,在村中,有一定的威望。
坦白说,沈如颜来田庄的目的,远不像她口头说的那么单纯。
不久,在田间干活的陶成也回到了家里,陶夫人遂下去准备饭菜,陶成陪着沈如颜在院子里谈话。
“你是说,老太君让我们自己打理田庄,多劳多得?”
听到沈如颜的话,陶成大吃一惊,田庄有大部分的田地都属于程家,难道程家想放弃田地所有权。
没有人会这么傻吧,毕竟田庄的收成对程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当然,土地还是我们程府的,只不过,我们程府收租的方式将有所改变。”
陶成被沈如颜的话激起了兴趣,疑惑地问道。
“哦,愿闻其详。”
“我和奶奶商量过了,大家种田也不容易,我们以前都是让每家每户都出一定的粮食和银子,终归是有些不近人情。我想着,让大家三七收成。不管是贫年还是丰年,大家都利益相系。”
陶成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旋即大笑出声。
“程家二少爷真是好福气啊,娶到你这样一个冰雪聪明,持家有道的少奶奶。”
陶成毕竟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沈如颜的提议看起来是处处在为田庄的人着想,却没人程府吃一点亏。
一旦实行分成,且不说丰年里,程府会多赚好多银子,就是在贫年,程府也不用担心农户会因交不出租子而弄得两败俱伤。
这样一来,程府真可谓是名利双收啊。
不过,沈如颜的法子,的确是让干活的人,多了干劲。
算起来,应该是双赢吧。
事情谈得出乎意料的成功,沈如颜一下子也轻松了许多。
陶家夫妇忙着张罗饭菜,沈如颜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赏花。
她赏的,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奇花异草。而是田庄上家家可见的杏花。
正是杏花开得艳极的时候,沈如颜望着那一树开得雪白的杏花。禁不住感慨良多,这样的朴实的景色,竟比任何风光来得舒服。
“杏花一簇开无主,春光懒因倚微风。”
沈如颜无意识地,随口念了出来。
“好一个春光懒因倚微风!”
一声赞叹打断了沈如颜的思路,沈如颜回过身,却发现栅栏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
第二十二章 青社壁上有烟景 潇湘雾影上青帘
栅栏外的不是别人,却是收租回来的程文轩。他本应该趁天黑之前赶往下个农庄,却在路过这儿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让墨书停下了马车。
他本想直接走进门去的,却见沈如颜独自一人站在杏树下发呆,一时之间,春风吹过,杏花落如雨,沈如颜站在花雨之中,宛若杏花仙。
程文轩本不想打扰这难得的美景,却听见沈如颜喃喃念出这样两句不俗的诗句,素来爱吟诗作句的程文轩忍不住赞叹出声。
“真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才华。”
程文轩是真心赞叹沈如颜,可这话听在沈如颜耳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了。
沈如颜一心认为程文轩是讽刺她才疏学浅,心下正生着气呢,却听得陶夫人在唤她吃饭,她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去,徒留下一脸错愕的程文轩。
他实在是弄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又惹上她了。
难道夸她也有错了?
程文轩不管墨书的催促,坚持留在了陶家,也不管是不是会耽误行程。
用完饭,已近黄昏,陶夫人邀沈如颜去参加田庄里每年都会举行的春祀。沈如颜因为想避开程文轩,故应了陶夫人的约。
岂料对沈如颜的事情一直都漠不关心的程文轩却一反常态,主动提出要跟着去看看。
在一群妇女围着程文轩灌酒的时候,沈如颜只有一个念头。
程文轩真的是撞邪了。
所谓春祀就是祭祀春神,祈求丰收。
而沈如颜现在坐得地方,本来是妇女,姑娘们围着跳舞,说祝福话的地方。
程文轩的位子,本应该是不远处的篝火旁,那里摆着一排排的烈酒,就看谁有本事,能够夺得春祀拼酒的头魁,获得给春神献酒的机会。
那才是男人的战场,可是程文轩却偏偏跑到这女人堆来凑热闹,用俊美的相貌,把一干出阁或是没出阁的姑娘三魂七魄全勾了去。他围在万花丛中间,好个如鱼得水。
“沈姑娘,这是我们乡下人自己酿制的米酒,夜间露气重。你喝一些,暖暖身子。”
沈如颜不喜欢别人老是唤她二少奶奶,就好像她被烙上了程府的烙印一样,遂,让陶夫人改口,唤她沈姑娘。
陶夫人念沈如颜身子娇贵,生怕她着凉,遂为她温了一碗米酒。沈如颜含着笑接下米酒,浅尝了一口。
清而不淡,香而不浓,甜而不腻,爽而不烈。
的确是适合女子的好酒。
或许是因为篝火的关系,沈如颜只喝下一口,脸就红了,在火光下,显得特别地妖媚。
沈如颜只觉得意犹未尽,遂将酒杯递到嘴边,准备再品尝一口。
岂料被子却在这个时候被人抢走了,沈如颜回过头,只见程文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旁边,竟没经过沈如颜的同意,就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哎。”
沈如颜实在是想不通程文轩想干嘛,自从那次归宁之事之后,她跟他就彻底成了冰火不相容,可是,今天他的行为却出乎意料地反常。
程文轩当然知道沈如颜的疑惑,只是他自己都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或许是因为他比以前多了解了一些沈如颜,或许,是因为沈如颜身上,有那个夜晚与他甜美邂逅的仙子的影子。
对,如果不是确信沈如颜端重守礼,绝不会做出那种披上戏服唱曲的事,程文轩绝对会认为那个夜晚唱曲的就是沈如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