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忻忍不住在嘴角浮现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百年之后”,既然你们就杨谦一个儿子,百年之后所有财物也得留给这个儿子,那这借条写得有必要吗;“帮你们存着的”,说得好听,我穆忻是浪费钱的人吗,还用得着你帮我存钱;“还给你们”,既然说了这钱是以我穆忻名义借的,又哪里来的“你们”这一说?既然是我借的,就应该还给我,关杨谦什么事?有本事你也让你儿子给你写张借条呀!
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而是转身回屋拿纸笔,“唰唰唰”挥就一张欠条:兹借肖玉华女士房屋装修款10万元,日后陆续偿还。
写完,“啪”地拍在肖玉华面前。
肖玉华有些生气:“你什么态度?!”
穆忻微笑:“很虔诚的态度,钱我一定会还的。”
说完,没等肖玉华说话,穆忻拎起包就冲出了家门。
肖玉华只能在穆忻身后愤怒地吼:“你看看这脾气,还会摔门了,有本事别回来!”
穆忻一边快步走远,一边冷冷地想:房子是我租的,合同是我签的,你让我别回来?做什么梦呢?
意料中的,那晚,穆忻能落脚的地方,也只有市公安局的宿舍。
可是无巧不成书,刚下车,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小穆?”
穆忻全身一激灵,僵硬地回头,果然,躲得过凶神,躲不过恶煞——不远处的车里,从驾驶座上探出脑袋来的,赫然就是陆炳堂。
看见穆忻回头,陆炳堂高兴地笑了,一边招手唤穆忻过去一边问:“这么晚还加班?”
“我来看我哥,”穆忻站在车边急中生智,指着隔壁的报社大楼道,“他在这里住,嫂子今晚出差回来,说好聚一聚。”
思维开始有点混乱,完全不是刚才对付肖玉华时候的清醒。
陆炳堂却有一瞬的错愕,似乎是不相信地看看隔壁的大楼:“你哥在报社?”
“是啊,专跑党政口的,说不定您还认识呢。他叫褚航声,据说还到市局采访过。”穆忻指天誓日,调动五官,使自己的表情尽可能看上去高兴一点、活泼一点。
“哦,好像有点印象,”陆炳堂敷衍着,心里也在转圈,想着既然穆忻说的有名有姓,看来倒不像是假的,这才挥挥手,“那你去吧,我刚下班,这就回家了。”
说话间似乎还有些惋惜:“本想请你喝杯咖啡的,既然你有事,下次再约。”
穆忻笑着答:“好,那下次见。”
说完话,陆炳堂开车离开了。穆忻出了一身冷汗,站在原地愣了半分钟。本想往市局大院后面的临时宿舍走,突然眼睛的余光看见陆炳堂的车在路口停下来,而路口上又分明是绿灯……几乎没有丝毫迟疑,穆忻抬脚往日报社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按下褚航声的号码,电话接通,第一句就是:“哥,帮我个忙……”
五分钟后,不出穆忻所料,直到褚航声在报社门口接到了穆忻,路口那辆黑色的车子才重新发动,直至消失。
一直用余光扫视身后的穆忻这才松了口气,苦笑着想:这算不算是两个警察间的斗智斗勇?
再转念一想:这世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个样子?禽兽穿着制服,好人坐立难安,偌大世界、平安G城,可是,在这个夜晚,却没有能让自己安心睡觉的地方。
除了褚航声。
他怎么可以总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又怎么可以……是她这样的有夫之妇走投无路时的避风港?
“有夫之妇”……咂摸着这四个字,穆忻一边跟着褚航声上楼,一边不由得苦笑。
褚航声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这一切。
他只是像所有大哥应该做的那样,抱出客房的被子,端来一杯水,再把台灯的光调到柔和的亮度。在穆忻去洗漱的时候,他坐在客房的床边,内心矛盾了很久,想着自己到底该不该问穆忻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她是他的亲妹妹,他想自己一定会问的。因为如果他真是一个哥哥,绝不会忍心看妹妹一脸沮丧的表情却无动于衷。他应该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应该成为她在这个城市里的依靠,应该除了能给她一片逃避时的屋檐,还可以给她一个心灵的栖息处。
然而,他不是。
他只是她少年时代的邻家大哥,没有血缘,甚至应该避嫌。他们中间隔着的,或许不仅是身份的阻碍,还有十年的疏离。
他只能缄默。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还是站起身,顺手拍拍身边松软的夏凉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起身的瞬间,他看见靠在门边的穆忻——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或许是因为她步子太轻,也或许是因为他思考得太投入,他只是错愕地看见她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目光平和地看着他。然而,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的目光中蕴含着几分悲悯?
褚航声迷惑了:这样的眼神,究竟是在悲悯他的孤独,还是她自己的逃避?
“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他,缓缓开口。
褚航声愣了——这句话到底该谁问谁?
“为什么你家的洗手间里连一点女性用品都没有——面霜、香水、牙刷,什么都没有。一个有女主人的家,怎么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穆忻盯着他,“别告诉我她没多少机会来这里住。就算是没有机会来住,也总该准备她的日用品……除非,你从没有打算让她来住。”
这问题如大石般砸来,褚航声闭一下眼,然后才抬头看向穆忻的眼睛。
“说吧,你过得好不好?”穆忻的目光比褚航声所能想象的要犀利得多,她咬咬下唇,重复,“你,过得好吗?”
“说不上好不好,”褚航声缓缓地答,“我们,离婚了。”
是穆忻意料之中的答案,但经由他说出的瞬间,穆忻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喀嚓”一声碎在了自己心底。
陈年的灰尘纷纷扬扬弥散开来,比想象中还要多的悲伤瞬间将她淹没。她不知道,那些悲伤,源于同情的自怜,还是不可挽回的擦肩而过?
那晚,她,或是褚航声,兴许都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续更开始姐妹们~~出版时再停更,眼下有多少看多少吧,大家别嫌弃~~
最近比较忙,想必有孩子的姐妹们会比较有体会,尤其是大姑娘两岁、小少爷四个月……俩孩子一起哭的时候真是一个大闹天宫啊……我最近还要交《纸婚》三周年纪念版的稿子(新书会加一个3-4万字的番外),还要交《同桌的距离有多远》(儿童文学,意林传媒暑期上架,要换书名)的再版修订稿……简直是千头万绪……有空就来更一下,不要催我……我分身乏术……噗……吐血遁去……
☆、第八章:突如其来的背道而驰(2)
早晨,穆忻离开时褚航声已经早早出门了。
她只来得及看见餐桌上的一张留言条:今天有雨,门口有伞。冰箱里有面包。我去采访,今晚不会回来。钥匙在鞋柜上,离开时记得锁门。
没有碰面,反而少了许多尴尬。穆忻手里捏着那串冰凉的钥匙,多少有些踌躇:一个有夫之妇和一个离婚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合适吗?
一边这样揣摩着一边从门后拿了伞,抬头看看窗外,果然天是阴着的。以前杨谦从来不在意天气,妈妈不在身边更没有人提醒她拿伞。她是因为习惯了“有备无患”的自我照顾,办公室里才永远常备雨伞和警用雨衣。借调到市局,因为是临时工作,所以这些备用品自然是没有的。好在,她再不注意天气,还有这样一张纸条。
穆忻的眼眶有些酸涩——这些关怀,少年时代都未尝有过,可是褚航声,这样细致周到的一个人,怎么也会离婚呢?
想到这里时,穆忻突然苦笑——她有什么资格替褚航声惋惜?他离婚了,可是仍然有条不紊过着他自己的生活,事业仍然成功,房子干干净净。而她呢?她的婚姻还在,可是她不愿意回那个家。她看上去什么都有,稳定的职业、英俊的丈夫,快要买房子了,以后还会有车子、孩子……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自己在一步步往绝路上走?
她从没有想过,顽强如自己,从少年时代的困顿、父亲死后的凄惶中走过来,以为已经能扛得住所有悲伤,可这时,也会觉得绝望。
她不是一棵永远不服输的狗尾巴草吗?是平民家庭的女儿,向往宽裕的生活,有时候也会有脆弱的骄傲,用清高掩饰自卑,然而无论怎样敏感都从不中途放弃……她靠一路坚持才完成学业、顺利就业、养活母亲、经营婚姻,她怎么就至于走不下去?
可是……她还能怎样改变呢?
宽容的前提是遇见可以被宽容的人,原谅的基础是对方的无心之过足以被原谅,可是肖玉华,她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或许,肖玉华的动机不过是源于对儿子的无限溺爱——在她心里,她的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伙子,能配得上的姑娘本就不多;她的儿子不能受一点点的委屈,更不该跟这个下岗女工的女儿一起在穷乡僻壤受苦;她的儿子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只是想要抒发不平……她只是爱她的儿子,只是因为爱。
因为爱,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