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再见。”
电话挂断,纪悠看着恢复了漆黑的手机屏幕,却觉得思维再次乱了起来。
这个通话太天衣无缝,她反而还是不能确定,江念离是否真的出事了……还是他这么做,就是想让她以为他出事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性格中的软肋,在这种时刻暴露无遗。
她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无数种可能,而目前最让她害怕的一种是:如果江念离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就像她一直在做的那个梦,她不知道那意味着潜意识里的担忧,还是某种预兆?
深深吸了口气,她抬手捂住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投入工作,当这难熬的几个小时过去,下班回到家里后,她才打了电话给卓言。
以为她是来约自己吃饭的,卓言吹了声口哨,心情很好的样子:“我等了这么久,你总算主动了一次,真难得啊。”
纪悠有些歉意:“对不起,我是来问你其他事情的。”
卓言一顿:“关于念离的?”
他这么直接,纪悠也就没再说闲话:“我想问你,念离是在瑞士吗?”
出乎她的意料,卓言回答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也有三个月没见他了。”
纪悠心里一凉:“从我们分手后?”
卓言总不能说你们分手是因为我从中作梗,所以那之后我们也闹翻了。
他笑了下:“这段时间我也没怎么和念离联系。”
纪悠顿了顿:“抱歉……”
她又和卓言说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
她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发呆,无意间将目光移到了放在客厅一角的一只箱子上。
那是她整理出来的江念离留下的物品,从她这里出去的时候,江念离似乎是没料到要和她分手,所以遗留下来不少私人物品。
她三个月前就把这些东西都归纳到那个箱子里了,想着如果江念离不让人来取走,她就找个时间通知文叔。
其后她工作忙起来,也刻意不再去想和江念离相关的事情,就把这件事情忽略了。
纪悠走过去将那只箱子重新打开,一件件地翻出属于他的东西。
除了挑食之外,江念离的生活相当自律,于是留在这里的杂物很少,只有一只手机充电器和一个电动刮胡刀,剩下的就是衣服和药品。
纪悠拿出一件衣服,那是件浅蓝色的衬衣,当时是准备送洗的,纪悠没心情去看,随便叠了塞在里面。
现在她又拿出来,指尖抚过领口,却在衣领边缘,发现了一块褐色的污渍。
这块污点很小,如果不是认真去看,很难发现。
但以江念离平时对自己仪表整洁度的要求,很难想象到他会让衣服沾上这么一块东西。
拧开身旁的落地灯,把衬衣拿到明亮的灯光下仔细打量,又用指尖抚摸污渍下有些发硬的布料,纪悠终于确定这个污点是干涸了的血迹。
她想起来他住在这里时,曾经有一次忍不住咳血,那么这滴血是那次不小心溅上的?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还咳过血?
他的衣服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清冽里带着些微苦,纪悠抱着这件衣服,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却是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的这段关系,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辗转难捱,无法解脱,他同样承受着压力和痛苦。
她也第一次开始反省——八年前他们无果而终,真的全是江念离的责任?
的确是他先一步提出分手,并且杳无音讯,但她从来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就那样任他走开。
她没有去争取,为了自尊或者是太胆怯,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如果她八年前就坚持要把他找出来当面对质才肯死心,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他们也许就不会有八年的分离?
这样的可能性,她只想了一下,突然觉得心里一片酸涩。
抱着那件衬衣滑坐在地上,她拨了文叔的电话。
文叔的电话总是很快被接通,纪悠顿了下就说:“我想再见一下念离,您能替我安排吗?”
没有问她原因,文叔很快说:“好的,什么时间?”
纪悠回答:“尽快。”
接下来文叔让她准备好签证材料,告诉她明天一早就会有人去取。
她一一答应下来记好。
放下电话,她突然长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去过她平静的生活。
那样,才是对她自己最有好处的做法。
但人这一生,总有些时候,需要一些做傻事的勇气。
她并不是想去挽回什么,她只是想要再见江念离一次,这样即使日后再不相见,或者是死别,她也不会再有遗憾。
文叔效率很高,材料送过去的第三天,签证就已经办妥。
纪悠向费院长请了一周的长假,就准备出发。
然而路上却不再顺利,她从B市的国际机场出发时,天气就开始变得恶劣。
一股寒流猝不及防地席卷了亚欧大陆,浓厚的铅云一望无际,伴着寒风和突然开始的降雪。
随着风雪加剧,飞机在中亚的一个小机场里迫降。
机上的乘客都被请下飞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登机。
带着行李箱,纪悠和其他乘客一样,裹着配发的毛毯在候机大厅里等待。
年代久远的苏式建筑虽然隔断了风寒,但手机几乎没有信号,她仍旧不停地尝试给文叔的手机发短信,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就是可能会晚一些到达。
短信发送出去一段时间后,她突然接到了一条短信。
发件人是江念离,信息也很简短:不要着急,照顾好自己。
她并没有直接告诉江念离自己将要去看他,但为她安排行程时,文叔肯定会把这些向江念离汇报。
这几天江念离也从来没联系过她,现在却突然发来这么一条短信。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纪悠抱住自己的肩膀,低下头轻靠住冰凉的手机外壳。
她最后直接回复了江念离,也非常简短:知道了,我会的。
被困在机场整整一天,第二天他们才再次出发。
接下来的天气虽然还是不好,但飞机总算降落在了苏黎世机场。
雪还在下着,出了机场,门外的世界一片银白。
江念离安排了人来接她,那是个头发花白的华人,说着一口略显生涩的普通话,谈吐仪表却得体又礼貌,自称姓陈。
暗暗想江念离还真喜欢这样的老年绅士,纪悠在上车后问:“陈先生,念离来这边有多久了?”
“约莫两月有余。”陈先生的措辞里带着些文言的韵味,“纪小姐来探望江先生,想必他会很高兴。”
纪悠顿了下问:“难道这两个多月,没有人来看过他?”
陈先生一边开车,一边摇了摇头:“江先生的确没有访客。”
两个多月,也就是说他们分手没有多久,江念离就来到了这里。
他在电话里说刚做完了手术,并且手术很成功,但看真正来了后,纪悠开始怀疑了。
他如果真要做手术,不去找裴知味,却舍近求远来到这个明显没有什么亲友的异国城市,且不说旅途颠簸,就是术后的护理之类的,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他显然也不是术后来到这里休养的,心脏病手术不是小手术,恢复期也很长,刚做过手术就到处乱跑,别说裴知味不会同意,任何一家医院都不会放任病人就这么走掉。
江念离居住的地方距离机场并不算远,但路面有积雪,他们的车速很慢,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在来到一片位于山脚下的居住区。
这里的房屋很稀疏,两栋房屋之间往往隔着很大的距离,住宅背后就是树木茂密的山坡,山上的落叶乔木上压着厚厚的积雪,枝干舒展,宛如童话仙境。
纪悠进到房间里,就看到江念离从客厅走了出来,他穿着宽松的浅色羊绒衫,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不错,他笑了笑说:“小悠,欢迎过来。”
陈先生帮她把行李放在门边,就道别走了出去,看起来他似乎并不住在这栋房子里。
纪悠仔细打量着江念离,笑了下:“是我有点任性了,一定要过来看一看。”
江念离向她笑着,自己主动提了起来:“对不起,我并没有做手术,骗你是怕你担心。”
纪悠摇摇头:“没关系,只要你身体状况还好,我也没什么担心的。”她顿了下,才问,“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这段时间一直躲在这里休息,所以还是挺好的。”江念离微笑了笑,“你坚持要过来,还是因为不放心吧,真是抱歉。”
纪悠看着他,没有马上接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念离似乎突然对她客气了起来。
之前就算是久别重逢,他对她也并没有这么生疏,反而是刻意的暧昧居多。
见她没回答,江念离也不以为意,继续说:“能在这里住几天?等天气好了,我可以让陈陪你逛一逛市里。”
“除去路上的时间,大概四五天。”纪悠说着,打量了一下室内,这栋房子不大,房间也不是很多。
她笑笑:“我需要住客房吧?”
江念离也笑着点头:“不好意思,忘了让你先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