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她深吸了口气,关掉电脑,收拾好物品出门。
下班时间,纬业建筑又不像设计院那样到处都是昼夜不分的加班狂人,楼道和电梯间里随处可见准备回家的同事。
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纪悠和同部门的一一打招呼,去地下车库取车回家。
她的驾照是大学时考的,毕业后就用第一年的奖金买了车,不过她不爱开车,除了上班代步之外,很少去用。
一路顺利,她把车停好,上楼打开房门的时候,江念离正在打电话。
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他一贯是言简意赅的,纪悠听不到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只看到江念离半靠在沙发上,很久才淡应一声,就再没有其他的言语。
又过了一阵,他才收线,抬起头对纪悠笑了笑:“小悠,今天回来的挺早的,要吃什么?”
纪悠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睛,开口说:“念离,你这次回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只愣了一瞬,江念离就迎上她的目光:“小悠,你听说了?”
紧盯着他的脸,希望能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纪悠很可悲的发现,不管是当年的江念离,还是现在的他,她都看不透。
她笑了下:“是啊,我直到下午才听说,可惜付薇并不信。”
还是直视着她的眼睛,江念离没有丝毫逃避的意思:“我明白的,小悠,你并不知道我已经有了婚约,如果你早就知道,我根本就没有机会。”
他还是温和地微笑:“你的性格,从来都宁缺毋滥,如果我能给你的,不是一份完美的感情,你宁可弃之不要。”
纪悠不知是否该感谢江念离对她的这种理解,往往比她自己还要深刻透彻。
她的笑容里带了点苦涩:“那么你觉得在隐瞒着真相,和我复合之后,再让我知道我无意间做了第三者,我就会接受了吗?”
“我很害怕,我害怕你知道后会觉得我是个骗子,”轻笑了下,江念离才接着说,“……毕竟我原来的信誉也没有多么良好。但我还是想要你回来,小悠,这和你怎么看待我的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你回来。”
他看着她笑了笑:“至于婚约的事情,如果你有耐心,我可以解释。”
摇了摇头,纪悠据实相告:“我不知道……我这里已经全都乱了。”
“小悠,”轻声叫她,江念离低咳了咳,对她笑,“如果这时我再让你相信我,你会说服不了自己对吗?”
那个笑容太过温柔,纪悠把眼睛转开,不去看他:“是,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信任你。”
“抱歉,”他又笑了下,“让你为难。”
沉默地垂着眼睛,纪悠听到他咳了一声,而后站起来:“小悠,我去房里休息一下,等你想说了再来找我。”
纪悠的脑袋中还是一片混乱,只是听到他说话,就本能地点头。
她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想了多久,等她惊觉,窗外的夜幕早就降临了。
这才意识到,刚才让她想清楚的时候,江念离居然没离开她的家,反倒去了她的卧室!
虽说这几天那间卧室也是他住的地方,但明明他已有未婚妻的事情已经败露了,他还能继续坦然去她的房间休息!
这算什么!?
纪悠顿时又气又急,想她做第三者已经够委屈了,还不是男人养着她,是她养着男人在家里连吃带住!然后她都发现对方有问题了,那个男人还赖着不走!他又不是没地方去!干嘛这么欺负她?
平时的冷静和淑女气质瞬间都被抛到了脑后,纪悠猛地站起来,几步走过去推开卧室的门,打开灯,冲里面说,都有点抖:“谁让你留在这里的?你给我出去!”
她到底是没骂过人,就算气急了,也只是声音略高而已。
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回答,甚至连动都没动。
纪悠怒火冲上头,上前站在床边:“我不想再看到你,你快点走!”
紧闭的眼睑颤动了下,他将唇抿得更紧,却还是溢出了一声轻咳。
纪悠愣住,满腔怒火飞快冷静下来,变成一股寒意。
盛怒之下她顾不上去打量他,现在终于看清,他额上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打湿,灯光下脸色苍白得吓人,抿着的薄唇隐隐发青。
“念离?”纪悠有些慌了,蹲下来抱住他的肩膀,想要扶他起来。
江念离心脏不是很好,她知道一些,但他这样在她面前发病,还是第一次。
呼吸急促凌乱,他压在胸口的手更加用力,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她勾了勾唇角:“还好……吃过药了……”
纪悠看到他目光都有些涣散,深吸了吸气,不敢放开抱着他的手:“好一些了吗?”
“嗯,”似是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稳定,他用手紧揪着胸口的衣料,“对不起……等这阵过去,我马上走。”
他躺在床上时,恐怕是没失去意识,她吼得那几句都被听到了。
“谁要你……” 纪悠只说了三个字,就哽咽了,咬着唇再也说不下去。
她等了八年,不是等他回来短短几天就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然后再莫名地消失!
江念离将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盖在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笑了下:“小悠……那你愿意听我解释了吗?”
他一直强压着喘息,这句话说完,忍不住咳了一阵,唇角慢慢滑下一道血丝。
纪悠吓坏了,忙托着他的脸颊用手指去擦:“念离?”
“没事,方才咬破了嘴……”微张开唇,让她看到里侧的伤口,江念离又咳了几声,看着她,“小悠,我和心悦有名无实……我们彼此无意。”
纪悠只盯着他的脸,无色薄唇里,果然布满齿印,就在她看到那一瞬,还在不断渗出鲜血。
刚才她在客厅里发愣,完全没有听到卧室里传出任何声音,那时候他就在咬着唇抵抗病发时的痛苦吧,竟然将自己咬伤到这种程度。
确定他暂时并无大碍,纪悠才开口:“心悦……你的未婚妻?”
这个字眼太刺耳,她说得有些艰难。
江念离轻点了头:“我们自小认识,婚事是我爷爷定的……虽然公布过,但我们都没有接受。”
被当事人排斥的家族联姻吗?还真是个很好的理由。
纪悠笑了下,还是带着苦涩:“所以你想说,你不爱她,只想和我在一起吗?”
胸口的起伏还是没有平定下来,江念离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轻摇了摇头:“小悠……我不会和心悦结婚。”
纪悠沉默了片刻,又笑了,比起堆砌空洞又无意义的说辞,比如说“我只爱你”,“我和那个女人没有爱情”……还是直截了当给予保证,更加有说服力。
江念离真是个能把谈话技巧发挥到极致的人,就算此刻,也把该在什么时机,说什么话,分寸拿捏得无比精准。
她抬起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念离,你如果还是这么不坦白,我们早晚会走到尽头的。”
一直不曾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江念离笑了笑,自从选择复合以来,她似乎是什么都没有质疑,完全信任他。
但她的目光,却好像总是在指控他心思深沉,可是她似乎忘了,她自己也通透无比,提到关键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不留余地。
他们两个的交谈,从来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和风霁月。
又低下头咳了一阵,这次他用手压住唇角,不让鲜血渗出,合着眼睛摇头:“我说过了,我不会再离开。”
晚上江念离到底是没留在纪悠家里。
他刚发过病,在有护理人员和监护仪器的大宅里比较好一些,所以就叫了人接他回去。
纪悠也跟了过去,她实在不放心,而且第二天是周末,去到他那里住一晚也可以。
她匆忙收拾了东西,和他一起下楼,一路上他精神还是不好,纪悠坐在他身旁,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休息。
到了后,纪悠是想继续照顾江念离的,但他进门口就对身边的人说:“文叔,麻烦你给纪小姐安排一间客房。”
文叔颔首答应,转身去向别人交待。
他虽然被江念离称为“私人助理”,但纪悠看他更像管家一样的存在,更何况他一身整洁的黑色西服,花白的头发梳向脑后,一丝不苟又严谨的样子,真的挺有管家的派头。
被江念离这句话弄得有点不愉快,也是在接连的事件下有些脑筋短路,纪悠小声嘀咕:“有个塞巴斯蒂安很了不起么?”
江念离不知道她在念叨什么,又实在是没有精神,看了看她,咳了几声就由她去了。
终究是拉不下来面子跟去他的房间,但此时再闹着要回家,会显得更加小气,纪悠咬了咬牙,还是去了给她准备的客房。
这一夜她当然失眠了,辗转反侧,在黑暗中盯着房顶发呆。
好不容易在凌晨勉强睡着,她早早又醒来,起床洗漱,走去楼下的餐厅。
文叔已经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怀表布置早点,看到她礼貌地问了早安。
纪悠回过礼,暗暗感叹,他连怀表都有,还真像英伦范的管家。
看不到江念离,她就问:“念离没有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