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成其间为她回来过几回。第一回是圣诞节。她以为就要一个人过。寝室里的女同学都结伴上街去了,她自愿留下来看门。自从同梁景成恋爱以后她就不大爱出去,越热闹的地方,她越是无处遁形,是一件冷冷清清的旧式月白色长衫,挂在文件柜里没人穿。她躺在被窝里看小说,梁景成已经一天没有跟她联系,她心里正在怄气。
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说有她的快递,叫她到学校门口来取。她想,最近没有在淘宝上买东西呀。但随即又觉得好像是买过,冲动型消费者,跟猴子掰包谷似的,买了就忘了。经常在网上乱七八糟地拍一堆东西,寄到后拆开她都觉得惊讶,怎么会想到买这个?一点用处也没有。她就是那么一个稀里糊涂的人,用过的伞永远不知道放在哪里去了。马马虎虎的性格,常吃了亏,也当是哑巴亏,顶多同人讲讲,把人讲毛了,替她打抱不平,她又挨过来劝人,讲好话,时常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为难的位置,左右迎合着,就是没有左右逢源。
那日她挂上电话,拢上睡衣趿着拖鞋就去了,一路上冻得鼻流涕淌,碰见熟人,还用粗话和人调侃几句,最不文明的行为和最不雅观的模样,都被他尽收在了眼底。他那时喜欢着她,也都觉得可能。她见远处伫立一男子,那相貌,那身段,极眼熟,想认,又害怕,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那梦如肥皂泡泡有彩虹的七色,水波一般一荡一荡地往上飘,一口气重了也可能把它吹破,她把脚步都放松了。
他背着手朝她笑,穿一件白色圆领纯棉T恤,外套一件宝石蓝毛绒开衫,衣服有被阳光照晒过的松松软软的干燥的气味,是从南半球来的人,带着海水的蓝,把成都灰蒙蒙的天都给漾出了一道碧波,像飞机在晴空划过的痕迹,久久不散去。他俏皮地对她眨眨眼,说:“怎么?才多久不见,就不认得我了?”
“你怎么回来了?”她整个人都是钝钝的、矬矬的。
“你不是闹着要我送你圣诞节礼物么?实在不晓得送什么,只好把自己送给你,开心么?”
她答不上话,只琢磨着眼前这人是真是假。是有些像在梦里,一颗心还在空中浮游着往上飘。
他见她不语,问道:“怎么?不开心?”
“不,”她说,“好开心。”
开心得她想放声哭泣。
“去哪里呢?”锦绣问。
“只要别在学校,被老师看见我就完了。”他顿了顿,说,“去开个房间,可以么?”
在去宾馆的路上,锦绣满脑子都是色情的画面。苏九久不就说过:“男人不黄,世界灭亡。”他也不是没在电话里提过。说得很有技巧:“如果我回来,你可以请假陪我几天么?”意思是叫她晚上连学校也别回了。她当时想,答应他,好像她很随便。她从来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发展过几个男朋友,都没进她的身子,活动范围仅限在上半身。有好几次冲动的时候,想到她母亲的话,也都按捺了下来——“你不确定他是你的最后一个男人,应当要轻易同他上床,不然分手后想起来,自己居然把贞操给了他,要后悔死。”苏九久说过:“你一旦同他发生了关系,就意味着同他的关系结束。你拖着他,迟早拖出感情,有一位美国的作家不就说过,‘世界是最持久的爱情,就是得不到的爱情’。”但若是不答应他,只怕他不会回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儿狼。她哄他说:“嗯,陪你。”她知道她不是真的在哄,她不过是在哄自己——“我是在哄他”。
那天他们在宾馆的房间里坐了好久,说些不打紧的话,“澳洲热么?”“热。比成都热。”“哦,热啊,东西好吃么?”“还好,没成都的好吃,我在那边,天天想着吃火锅。”中途有几次冷场,两人都只望着彼此心领神会地笑。好奇在电话里话那么多,怎么见了面却热情不起来。是一种类似于陌生的感觉。不应该陌生的呀,她不是夜夜都梦见他?梦见他吻她。醒来发现不是真的,还流了一脸的泪。天暗下来,梁景成这才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紧得出了汗,黏糊糊地叠在一起,有一种不洁净的感觉。随即了两个人的身体,又有一种非常刺激的新鲜的感觉。这般年纪,是最疯狂的的年纪。身体年轻得像是一只北非公牛,看见抖动的事物就会发起攻击,直到撞得一身伤为止。梁景成问:“看电视么?”锦绣“嗯”了一声。他找到遥控器,屏幕“哗”地亮起来。没有声音,只是白晃晃的亮光,像清幽的水从他们身体上流淌而过。他径自过来吻她。
她笨头笨脑地问:“你爱不爱我?”
“爱。”
“真的?”
“真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记得了,我有选择性失忆症。”
“你总是单挑我的事情忘记。”
算了,在床上谈论爱情,永远不可信。
P.S.在感情上,锦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怀疑主义者”。她要是用这种“怀疑主义者”的态度去对待生活,说不定她还可以干出一番伟大的事业来。伟大的人,无不是先从“怀疑”开始的。只可惜她只用在感情上。一旦用在感情上,这个人便有一种泼妇相,男人往往最憎恶。
翌日两人晏起。锦绣拉开厚重的窗帘,风灌进来,那感觉糟透了。是一种宿醉未醒的恶心感,罪恶感随之而来。她问他:“今天怎么安排?”他表示不知道。她说:“去成都周边玩么?”他双手赞同,说:“对,走得越远越好。”他怕被人看见,他是瞒着他父母回来的,飞机票花掉了他几个月的生活费,回去还得努力打工挣回来。这一点,倒是让锦绣很感动,献身给他也值得。
他们去到成都周边的黄龙溪古镇。到了那里锦绣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带钱。他朝她坏坏地笑,吓她说:“那你要很听话,不然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你了。”锦绣知道他不会,也不抵触他,只装作怕怕的样子,满足他的虚荣心,说:“你别,我都听你的。”
后来,锦绣每要买一样东西,他就叫她求他。“求我啊。”听起来总那么色色的。锦绣孩子气地撅着嘴,“不买拉倒。”说着赌气要走,又被他拉回来,撞到他的身上,是间接的身体接触,两人忽地都热起来,呼吸全乱了。他语气有些狎昵,说:“咦?你还敢反招?那留你在这里,让你自己走回去。”锦绣狠狠地瞪他,一双眼是儿时玩的溜溜球,抛出的一下闪出五颜六色的光,很快又弹回手里。直嫌玩得不过瘾。“好好好,算我求你。”心里却比嘴上认输得更早。她望着他的钱使进使出,只恨这里卖的东西不够贵。
苏九久曾说:“男人在你身上花的钱越多,就越舍不得离开你。”刚开始她还总是不好意思花男人的钱,怕对方看不起她,送她一亲东西,跟打架似的要她收。听苏九久这么一说,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以前的男朋友同她分手,真是一丝丝的眷恋都没有。并不是她不够好,而是在她身上付出得不够多,就无所谓蚀本的问题。本来嘛,女人花男人的钱,天经地义,她是现在才懂这个道理,错过了好多段金玉良缘。如今在梁景成的身上去体现,但愿还不算太晚。
后来他走。去机场的路上她一直不看他,一看他就要哭。偏偏出租车里又在放陈升的《把悲伤留给自己》,真是应时应景。他搂着她的肩,说:“等我回来,嗯?”她瞅着他,是一只受伤的鸟看人的眼神,生怕你再伤害它。他心疼地把她裹得更紧,下巴在她的头发上蹭,说:“说不定我很快就会回来。就为了回来看你。”她懂事地说:“好,我等你。”到了机场,他换了登机牌,走过来俯下身,窃窃地对她说:“别给别人,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她满脸红霞飞,羞赧地说:“知道了。”他说:“你看你,脸红的跟关公似的。”他竟然取笑她,好像她的脸红与他无关。她故意说:“哟,要回澳洲了,看把你开心的。”梁景成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开不起玩笑?”她说:“你本来就是很开心的样子啊。”在她看来,他们应该抱在一起哭才对。
他过了安检,还回过头来看她。她手里提着包,把包从左边晃到右边,右边晃到左边,整个身子也跟着转,就是要他看不清她悲伤的表情。他打电话过来,半天不说话,两个人站得远远的,只有呼吸的声音,那么不无效。他半晌才说:“那我走啦?”
“嗯,走吧。”
他倒退着走,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人群里,直到看不见她,才轻轻地“吧”一声挂掉了电话。她转身,一边走,一边哭,用手背抹着眼泪,越抹越多,又接到梁景成的电话,他说:“我知道你在哭。”
她回过头看,问:“你在哪儿?能看见?”
“不,我感觉到了。”他说,“我也在哭。”
挂上电话,头顶有飞机飞过,“轰轰轰”冲破云雾的声音,是要直直地撞到她的心里,撞得她血肉模糊。她仰着头看,好像梁景成就在上面,她用力挥动双臂,用一种很决绝的姿态。她根本不敢确定,下一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说不定,再也不会见面,世事难料,谁知道后来又会发生什么。一想到当他回来,她已经嫁给别人,她就又想哭。她喜欢沉溺在她刻意营造的悲伤气氛里,被各种可怕的幻想折磨着——她坚信他们最终会分手,比如他的父母不同意,比如他被黑帮追杀,比如他出了车祸失去记忆,反正出错的总在他,不然不够悲情。她对爱情过于悲观,她把这感受对苏九久讲,以为苏九久会理解她,哪知苏九久说她是韩国电视剧看多了。还真是“喊你来赶场,你跑来抵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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