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实敛着脸,低声地应着是。
? 第七十八章
几树青松, 掩在沉霭雨幕里。
太平轩中,一身素色宫装的女子撑着把油纸伞。
她面上的神色惴惴,不住地回望身后。待确认真的无人追赶, 她才大舒了一口气。
她离开了这轩阁,脚步轻快。行走之间, 她小心避过檐沟流水, 便踩在雨路上渐行渐远而去, 再不回头。
轩内的长廊下, 宁子韫杵在那静静看着。
“主子,真让阿棠就这么回去?”身后的杭实忍不住开口,想再劝下宁子韫。
但不让阿棠回去又能怎么样。
宁子韫想着。
他不想总在宁妍旎面前, 一次次地当那食言背信的人。明明他最不能欺骗的, 就是她。
宁子韫内感各种心绪翻江倒海,日翳云涌。许久, 宁子韫的声音透着喑哑,“走吧, 回去。”
杭实已经去将宁子韫的库房清点了一下。
按着宁子韫的意思,杭实将那些能凑上的东西都添了上去,宁子韫过了下眼,就直接点了头。
最后嫁妆单子再回到中书令老夫人手上时, 已是比之前多添了十几页上去。
中书令老夫人拿着看完,不由忖着, 陛下看上去是个面冷的, 实际上心肠可重着兄妹情谊呢。
“长公主,那嫁妆单子陛下还添了些东西上去, 我念予长公主听听, 长公主看下是否还差些什么。”
中书令老夫人展开了那送回的嫁妆单子。
宁妍旎与几位夫人此时正在慈宁宫的侧殿里, 几位夫人正温和地同她说着为人妇的一些事。
此时中书令老夫人这一说,她们也就停下了话语。
中书令老夫人细细念着,“原先的朝冠衣饰和大小件保留,新添的布帛衣饰有虎皮八张,火狐皮、银狐皮、水獭皮各十二张,毛土灰鼠皮二十卷,朔北软缎和蜀锦共计两百六十匹.....”
“......玉饰添得尤多,白玉元镯、翡翠蒲镯、白玉扳戒、白玉凤首笄、多宝百福墨玉佩、花开碧玉佩、白玉环......”
中书令老夫人的眸盯着嫁妆单子絮絮念着,几位夫人在一旁听着,对视之间的讶然不掩。
尤是那毛土灰鼠和朔北的软缎,那可只有在朔北才独有的东西。陛下对长公主的爱重之意,可真是从这嫁妆单子可见一斑了。
中书令老夫人还在念着,“......镂金嵌玉石护甲,金丝软甲,赤金绒鞘匕首两对......”
后头竟然还有田产铺子,几倾几间都列在这单上,给了她。
宁妍旎突然很不想再听下去。
他应该直接不再理睬她的事,为什么又总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难道她会因此对他心怀感激么。
说不出来的气恼。
宁妍旎放下手中的册卷,有些无礼地打断了老夫人的话,“劳烦老夫人如此辛劳念着,但这加上陛下添的东西,实在太过招摇,届时怕有言官或是其他人议论不断。”
可不得是,卫国公夫人也很是惊叹,“昔日前太子妃与前太子成亲之时,已是很大排场。几日流席不断,但那红妆定是没这般的多。”
现今哪还能提什么太子和太子妃,一旁有个夫人用手轻肘了卫国公夫人一下。
卫国公夫人瞬时神色也收了不少,轻咳了声,似是有所感地叹了下气,没再开口。
宁妍旎后来也不知道太子妃怎么样了。
太上皇薨了之后,前太子没听到下落,成国公竟然直接舍弃了前太子妃,没有为了她和宁子韫厮争。
为了权柄地位,这些人可真是无情之至。
中书令老夫人也避开了这个话头,转而还是说起了方才未说完的话,“长公主不必忧心,这些都是陛下自己的私产。陛下爱重长公主,言官哪能议论些什么。”
就是,几位夫人一起附和着她的话。
宁妍旎没再多说什么,她将老夫人手上的嫁妆单子合上,不让老夫人再继续念下去。
听了这嫁妆单子新添上的那些东西之后,宁妍旎的面色便有些不太好。
她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白了不少。温细的眉此时也蹙着,整个人显得有些没精神。
几位夫人见宁妍旎这模样,只道她最近也是忙累坏了。
这明日,按照仪程,宁妍旎还要去宏觉寺酬佛。
未再多留,中书令老夫人踌躇了下,将嫁妆单子放在案上,便也离去了。
品红晕金面的嫁妆单子静静放在那。
阿栀进殿来的时候,宁妍旎还坐在原先的地方。
“小姐。”熟悉久违的声音在阿栀身后传来,让本就失了神的宁妍旎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姐,是阿棠回来了。”
又一声的轻唤。
是阿棠,她一身素色宫装,还带着一身的湿凉雨意。
阿棠自太平轩出来,先是回了承禧宫,在那遇见卢嬷嬷,才知宁妍旎她们竟是来了慈宁宫。
阿棠跟在阿栀身后进了殿,见了宁妍旎,整个人便是抽抽搭搭个不停。
回过神来,宁妍旎握着阿棠的手,眼泪也止不住地大颗大颗落下。
宁妍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棠,将阿棠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仔细地捧着说道着,“你不知,我先前梦到,你的手,你的手伤得好重。”
没事便好。
那个摘枣花的恶梦萦绕在宁妍旎心头好多日,直至现在,看到阿棠,宁妍旎才放下心来。
还好,宁子韫真得没再骗她。
阿棠啜着摇了摇头,与宁妍旎她们细细说着这些日子的事。
看到阿栀已是气愤地在指责宁子韫,阿棠又轻声地说了起来,“是九皇子宫里的老嬷嬷和宫人们为难的我,其实陛下不知道。”
阿栀又气不过,数落着阿棠,“你还为他说起话来。”
这些事的源头都是拜宁子韫所赐,但这些日子,她又确实是受了宁子韫的恩。
想起宁子韫厉着脸让太医尽心医治她的模样,一时之间,阿棠支支吾吾地也骂不起宁子韫来。
最终还是宁妍旎为她二人打了圆场,宁妍旎低低叹着,“阿棠你回来便好。日后我们离了这,也和他再无瓜葛。”
什么九皇子陛下太子的,以后最好不要再相见。
阿棠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阿栀还在同阿棠说着。看着那品红晕金面的嫁妆单子放在案上,阿棠都不知道是什么,现下就好奇地问了起来。
待知道宁妍旎和余还景的婚事之后,阿棠展开那嫁妆单子,张着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阿棠与阿栀不同。
阿棠离开了她们许久,看着现在的宁子韫和之前的差别更是直观得多。阿棠咬了唇道着,“小姐——”
“好了,莫说了。”宁妍旎止住了阿棠想说的话,“明日我要去宏觉寺,阿棠你留在这,阿栀你不若也一起留下来照应阿棠罢。”
去宏觉寺酬佛,余还景也是要一起去的。
有余公子在,阿栀也觉得放心。阿栀就点了点头,一边还用眼神示意阿棠不准再多说些什么。
佳偶天成,百年琴瑟。前去皇寺酬佛,是祭谢佛恩以求共赴白头。
也是成亲前,余还景和宁妍旎最后一次的见面了。
一想到这桩婚事,宁妍旎就心虚得很。
这几日的天气一直不好,就连他们出门这日的天,也仍旧是阴沉着,连个日光都吝啬得未出来。
他们出了宫城之后,行出盛都,城郊和远山的轮廓隐在灰幕里头。岚深雾重的,看着也是个会下雨的天气。
宁妍旎自马车上下来时,浓云墨色就在头顶上,沉沉地就像是要压坠下来一般。
她这一路也颠簸得累,大雨缘故,有几处山道塌方,行走得很是不顺畅。
“长公主。”余还景先到,就索性站在寺门之外等着。
这座古刹石砖绿瓦,寺墙斑驳。山道前,寺门前的界碑上是前人题留下来的苍遒寺名。
余还景一身的绿沈,站在寺门前,尤是容姿雅洁。
宁妍旎朝着余还景也点了点头。
随着宁妍旎出行的禁卫军数十人,一些留在寺门口守着,其余的便跟着宁妍旎他们进了寺。
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也可能是山道塌方了几处,行人过不来,所以现在寺里看着并没有什么人。
下了几日雨后,空气里都带着些凉意。今日宁妍旎还多披了件素绒织锦外衣,行在一片朦胧之中,仙姿窈窕。
余还景与宁妍旎并肩走着,还在低声地问着她最近在宫里如何。
其实只要没有宁子韫来扰,宁妍旎便没其它好担忧的。
这几日,宁子韫也真未再出现在她面前,除了为嫁妆单子添了些东西,他竟安静得反常。
宁妍旎想着事,不经意地抬眼之间,才发现余还景的面上还带着伤。
“余公子。”宁妍旎有些惊诧,“余公子怎么伤着了?”
他们正踏着台阶上去,宁妍旎走得慢,余还景伸手虚扶着她。
这一靠近,宁妍旎就瞧得他面上的伤更清楚了。
余还景那清朗脸上带着的伤,淤痕成片,占了大半张左脸。应该是伤了有几日了,伤痕不再泛红,而是化成了青紫的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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