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还景平日里也喜着青衫,这个认知, 宁子韫是有的。
宁子韫试图找出他之前忽略掉的那些事里, 宁妍旎与余还景到底还发生过什么纠葛。
越想不到,越找不出, 宁子韫心里就越是烦乱。
宁妍旎却不知道此时的宁子韫到底在想什么,她蹙着眉看着他, “你根本就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不愿意——”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愿意。”宁子韫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他就是因为太知道她不愿意了,所以他很多话才都未再说出口。
后来,他对她真得是真心的。真心到一想起之前他做过的事情, 他就觉得痛苦不堪,却又毫无办法。
“你还记得吗, 那夜我们守着岁火, 我不祈国朝平顺,我只盼和你来年还能一起再守岁火。”
“我知道我混账至极, 到了现在, 我还抱着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但我可以说我确是真心, 以后再也不欺你,不骗你。”
宁子韫说着,看着宁妍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才后知后觉他攥着她手的力气实在用得大了些。
宁子韫蓦地松开了手。
得了空的宁妍旎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他之后,连呼吸间的气息都自在了许多。
宁妍旎眸子也疼得厉害。
明明宁子韫就在她面前,她却快看不清他的脸了。宁妍旎深吸了一口气,“你也知道你很混账,宁子韫,你真得很可笑。”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与你多说。皇妹今与皇兄先行拜别,提前也祝愿皇兄今后永偕伉俪,瓜瓞绵绵。”
宁妍旎的话说完,便想离开,不想再与他独处一室。
但她这话像踩到了宁子韫的痛处,宁子韫突然伸手,猛地将她拉了回去。
他将宁妍旎逼到了那宫红林木方桌前,逼得她没办法只能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眶酸涩到疼痛,“不可能,你别想离开。”
宁子韫逼近她,他气息的炙热毫无遗漏地都喷洒在她脖颈之上,那是一种想占_有和想侵夺的温度。
甚至他已经抵在了她的身上。
宁妍旎往后退不了,动也动不得,她却笑了,“宁子韫,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她说得漠然,只这一句,就让宁子韫全身的热随着她这话急剧褪了下去。
宁妍旎红了眸,“宁子韫,你不是说过,我说什么你都应承我。现在我说我要离开,你的话就不做数了。”
她说着的这话,可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殿内安静了很久,安静得只有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在他们二人之间,响彻在他们耳旁。
宁妍旎脸上早已是湿凉一片,在她以为宁子韫可真是油盐不进时,一只带着薄茧干燥的大手触到了她的脸上。
宁子韫的掌腹碰着她的脸,拭着她还在落下的泪珠。
他的头垂在了她的脖颈之上,被雨打湿的右肩抵在宁妍旎的下颌,颀长的身体因着这个举止蜷着。
他紧紧地抱着她,没有放手,也没有再说话。
这样的姿态在宁子韫身上实在少见,以至于一时之间,宁妍旎也忘了推开他。
始料未及地。
数下压抑着的喘气过后,宁子韫松了手。
他转身,独孑一人如同孤竹,缓慢地行到殿门之前,伸手打开了紧阖的殿门。
涩楚涌上,宁妍旎的心都揪得生疼。
她喉间有些哽咽,但她还是叫住了他,“宁子韫,你说过,过些日子,你便会放了阿棠。”
宁子韫的脚步顿了顿。
他的唇角好像轻扯了一下,定了一会,最终回她一句,“是,我说过。”
殿门之外,不过两三刻,天色已是堪比泼了墨的那般潦草,让人看不分明。
宁子韫走了,他踩进雨幕,就这样离开了承禧宫。
阿栀从殿外跑进来,来到宁妍旎跟前,满脸担心,“公主,你怎么哭了。”
宁妍旎抹了抹脸上的凉意,她此时的手脚也发着冷。但宁妍旎只摇了摇头,“去收拾东西罢,我们今日便去慈宁宫。”
太常太卜算出来的适合婚嫁的日子,其实离现在只余下一个多月。
真细算下来,那些要准备的事情还是很多的,时间上来说还是仓促了些。
但是这门亲事,本来就算不上什么数,宁妍旎的意思还是从简就行。
来陪帮的几位夫人却不知道,只觉得长公主实在是性情温良,与才貌俱全的余大人可谓是般配。
这几位夫人还想劝劝宁妍旎,女子的亲事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一次,可马虎不得。
但见一直劝不动宁妍旎,虽然身在慈宁宫,可太后实在是个不管事的主,数天下来也不见她们一面。
几位夫人一对视,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送定纳征一事,还是得由中书令老夫人过来询问宁子韫的意思。
这些日子,连绵的雨一直不断地下着,整个宫城都阴郁沉闷。放眼望过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倒完全没有春日的样子。
中书令老夫人是奉了懿旨入的宫,她在言德殿前落了轿。
恰是杭实也在言德殿前,一听了老夫人的来意,便拦下了想进殿请见宁子韫的老夫人。
杭实低声道着,“老夫人,这些事老夫人与几位夫人拿主意,定下之后再呈礼部户部便是。陛下朝事繁忙,恐怕是没空看这些的。”
老夫人手上是拿着嫁妆单子来到言德殿前的。
本来老夫人是等着已进去通报的宫人出来回话,没想到杭实却先婉拒了她。
老夫人也知道有些为难了宁子韫。
但想了想,老夫人还是直言,“我与几位夫人是已商讨了一下。但终究陛下是长公主的兄长,按理说,长兄如父,陛下也应过下目,看看这单子上面列的是否合适。”
老夫人说得在情在理。
但老夫人不知道,宁子韫对宁妍旎实在不是兄妹的情意。
杭实是有心想劝老夫人,这嫁妆单子要是送进去,那应是无异于在宁子韫心上再多捅几下刀子。
那日,自宁子韫从承禧宫出来,宁子韫便沉寂地在御和殿中枯坐了一宿。
宁子韫还召了余还景来言德殿见他。
杭实那时守在殿外,不知道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杭实只知,他们两人肯定是在殿内交恶了。
余还景再从言德殿出来时,一身的青袍满是斑斑,脸上还带着伤,极其狼狈。
待杭实赶忙进去一看,殿内的宁子韫,面上也挂了红。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手上和腕间露出的皮肉也伤得狰狞翻起。
然而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离宁妍旎成亲的日子愈来愈近,宁子韫也愈发冷沉得让人不安。
成日下来,现在除了上朝,宁子韫是连一句话也都不说。
如今,宁妍旎这嫁妆单子,怎么还能让宁子韫看到。
杭实有意再劝中书令老夫人回去,但进去通禀的宫人却已经出来了。
宫人说道着,“老夫人,陛下说了,把单子呈进去。老夫人在此稍候一下,陛下看完,奴再送出来给老夫人。”
杭实一时觉得如鲠在喉。
杭实挥退了宫人,从老夫人手中接过那嫁妆单子,将它送进殿内。
外头雨幕,殿内昏暗,宫人已是点起了宫灯。
风曳着的烛火之下,宁子韫一人独坐在案前。
乖戾地,阴恹恹地,也是孤形吊影地。
杭实将那嫁妆单子递到案前。
其实这份单子,几位夫人都已经是商讨过了数遍,还参看了历来长公主的陪嫁单子,才敢呈报到宁子韫这来的。
所以杭实才觉得这嫁妆单子已经没有什么必要需要宁子韫再亲自过目。
宁子韫展开。
上面首列的就是长公主的朝冠衣饰,镶珠石的朝冠,珊瑚朝珠成盘,随冠服用。
大件的有花梨木千工床一张,随大红缎绣的子孙满堂边褥两件,紫檀画雕龙凤呈祥围屏,四折瑞云铺卷屏风,朱漆描红龙凤衣匣十对,月牙木案和琴案随椅数对......
小件的有鸳鸯玉枕和鸾凤釉瓶两对,红釉、珐花彩、芙蓉彩等釉色瓷瓶若干,喜盆、喜梳、龙凤巾和龙凤烛台数对等等。
下面还有数页列着些首饰珠玉,譬如什么万寿福满簪,如意珍珠头面。
一件一物,选的尽皆是子孙、龙凤、鸳鸯缠绵的好寓意。
宁子韫细细地看着,不言不语。
杭实在一旁不由地提着心,斜眼过去看自家主子的面色。
“主子,要不,还是先把阿棠姑娘留在太平轩?”这样,宁妍旎就不会这么快离开。
杭实忍不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出了这么一个卑鄙的主意。
宁子韫没有理会他这句话。
他将手上的嫁妆单子又从头看了一遍,抑着咳了两声,宁子韫才同杭实说着,“之前我那库房还有些东西在?”
之前宁子韫征战时,是有些许战利品或者别的赏赐物。
宁子韫没收没拾,有些东西却确实贵重,杭实就帮着将那些存放进了宁子韫的库房中。
杭实当即点了点头。
“那些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你去帮着清点一下,都添上去。”宁子韫垂了眼,他把那嫁妆单子合上,递给了杭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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