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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春娇 (馒头泥)


  而宁子韫,竟有一两分像他的生父。尤是那双眉目,是她与仇人的结合,令当时的她简直望之生恨。
  那年,宁子韫三岁,他听了宫人说起他的生母,他便悄悄跑来囚殿之中看她,声声唤着她母亲。
  但她看着小宁子韫的那双眉目,一时恨得就伸出手,扼住了他当时尚细幼的脖颈。
  小宁子韫不敢挣扎,只那样看着她,一张小脸闷窒得紫红。
  还是殿外守着的宫人听到了声响进来,赶紧拉开了她。
  后来,她在囚殿中愈发心如止水,心平气和,那皇上也有了更多年轻的妃嫔。许是觉得无所谓,终于放了她出来。
  那时的她,日日焚香礼佛,只想求佛陀收了那个恶鬼。
  小宁子韫却还不怕她,还来小佛堂中陪她一起跪在佛陀之前。但她却是厌恶至极,因着他的到来,又勾起了她往昔的不堪。
  她次次赶宁子韫,但宁子韫下次还敢再来。
  再后来,宁子韫更年长了些。他看得出母亲待他是发自心底的嫌憎,宁子韫也不再有幼时的孺慕之情,但他还是会让人来送些东西给她。
  只是毫无例外的,宁子韫的心意随着那些东西,都被她从她的殿内掷了出去。
  到了现在,宁子韫应该已是深入骨髓地知晓,生他下来,并非是她所愿。
  往昔的事情道道在目,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忍不住再想现在。
  现在呢。
  太后本以为在佛前多年,自己已是心淡如水。但知道宁子韫和宁妍旎之间的事情之后,太后的心还是不免勾起了波澜。
  所以在中书令老夫人来找太后时,本不愿理会这些事的太后,忖度了一下,还是应承了下来。
  看着宁妍旎,太后平静的面庞终于有了一抹不一样的怀念神色,“能走,你就走罢。”
  太后将往年旧事三言两语地带过。
  她说得平静,但听在宁妍旎耳里,却觉得是那么不可理喻。
  宁子韫的过错,太后怎么能觉得她完全没有半分责任。
  殿内银漆炉里的檀香还在燃着,佛陀像依旧慈眉善目,好似在看着它心虔志诚的弟子。但它的弟子,转着佛珠的时候心里到底求的又是什么。
  两人俱是安静之际,阖着的殿门一声轻敲响起。
  是孙嬷嬷。
  在得了太后的允准之后,孙嬷嬷轻步走进殿来,俯在太后耳旁说了几句话。说完,随即孙嬷嬷又出了殿去。
  太后转了转腕间的佛珠,再度开了口,“我方才说过,他最近变了,是怕你当局者迷。”
  “前几日,中书令夫人又递了盛都的千金画像给他,但他一眼也不看。他近日连发的新政,面上显得极其仁德,但到底为的什么,你应大概也清楚。”
  宁妍旎不知道宁子韫为何不选秀,不纳妃。
  但宁妍旎知道,他登基后颁下的新政,有一部分是他拿来当推脱纳妃立后的借口,有一部分,在宁妍旎这不懂政事的人看来,确实算得上是仁德。
  宁子韫后来,确实有些不同之前。
  宁妍旎想起了出宫那夜,宁子韫递给她的那个吹糖人,还有他的那句不要再讨厌他了。
  太后转着的佛珠未停,只是愈发缓了起来。太后语气恍惚道着,“他跟他的生父一样,自私,贪婪,暴戾,无德。”
  “我虽为太后,但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助你离宫,我想我尚是可以。你现在若犹疑了,便看看现在的我。日后,你定会后悔的。”
  ......
  宁妍旎自慈宁宫出来时,整个人尚有些莫名浑噩。
  她不知道后来太后又说了些什么,但是她记得,她最后是对太后点了头,谢过太后的赐婚之助。
  太后和宁子韫之间,是什么样的母子情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能离宫,不就是最好的了么。
  现在,只需要端看宁子韫到时知道太后赐婚时的反应,便可以了。
  宁妍旎回了承禧宫,在院中抱着杏子坐了一个多时辰。
  她顺着杏子蓬松的毛发,举起杏子的爪子轻摆着。
  这次,她看得仔细,原来杏子爪子系着的那金铃铛上,还细刻着“杏子”二字。
  字是用篆书刻上去的,字体遒劲凌然,是很有气骨和强势的字。
  这是宁子韫的字迹,宁妍旎看出来了。
  宁妍旎想起了泽哥儿,若是他自己的东西,泽哥儿也是一定要自己刻雕个印迹上去。
  不知道年幼时的宁子韫,到底是什么样的。
  再想知道,她也不会知道了。宁妍旎轻轻地把杏子的爪子放回去。
  在院中又坐了一会。
  宁妍旎再抬头时,宁子韫已经是站在了她跟前。
  他今日是一袭月白连云纹袍服。许是他也没着过这颜色纹路的袍服,见宁妍旎看向他,宁子韫面上还闪过一抹不自在。
  见宁妍旎要起身,宁子韫伸手按在她肩上,又把她按坐回了去。
  宁子韫也坐在了她的对侧,他轻笑了下,“往日你见我,都是径直坐着的。今日起身,难不成是突然想向我行礼了。”
  他这一说,宁妍旎才想起,素来最守规礼的她,从未对他以礼相待。
  但也毫无必要,宁妍旎直言回他,“我起身,是此处风大,我想回宫里头坐着,而不是向你行礼。”
  宁子韫稍怔了下。
  他伸手,磨砺微茧的掌腹触握了下宁妍旎细软的手心,确实是有些凉意在。宁子韫一个示意,杭实便着人去宫里为宁妍旎取了件软缎披风。
  宁子韫接过披风,为宁妍旎搭上,指在她鼻息之下为她系着披风细带。
  他的话音带着些许的歉仄,“我本来过来是想与你对弈一局,不过你在这坐了这么久,应该是乏了。”
  宁妍旎这才看到,宁子韫是还带了棋盘过来的。
  还是先前的那副木画紫檀棋盘,黑白子是蚌壳制的斑斓。
  “不过就是一局棋罢了,费不了多少时间。”宁妍旎出言回着宁子韫的话。
  就当是离宫前的最后一局对弈,宁妍旎心底想着,也当是增进棋艺了。
  宁子韫有些没想到,在听清楚了宁妍旎那低声得近似呢喃的回话之后,宁子韫的眸底亮得有些惊人。
  “好。”他点头,说话的语调也随着微微扬起。
  棋盘在院中展开,宁妍旎还是执的白子,宁子韫执黑子。
  其实刚才宁妍旎说完之后,心下就有些后悔了。
  与宁子韫对弈,怎么会费不了多少时间。就说之前她和宁子韫的数次对弈,宁子韫面上都是轻松带嘲。而她,每下一步棋,她就要忖度许久。
  宁子韫的棋艺实在很好。
  宁妍旎不得提起心神,再全身心地去想这局对弈应该如何应对。
  但这次,宁子韫很快就露了颓势。
  宁子韫执着黑子落下时的表情,是那般的认真肃然。但是他黑子落下的位置,却是顺着宁妍旎的意去走。
  那木画紫檀棋盘的纵横道上,宁子韫不再像之前,把她往危路上迫。
  甚至,宁妍旎在察觉他异样时,有意走错了几步路,宁子韫也似没看到她的错一般。
  宁妍旎都没有怎么还击,就这样推拉了几十步子的棋之后,她就取得了这场对弈的告捷。
  这么明显的相让,这么彰昭的反常,太后方才说过的话,字字句句又响在宁妍旎耳边。
  而宁子韫也开了口,“你胜了。”
  宁子韫的话语之间,满是心服情愿。他认真地与她说着,“你胜出了。这场对局,我本是发起的人,但是你才是胜者。”
  他说得讨好,像是在说这盘棋局,又像是在说现在的他和她之间。
  说不出为什么,宁妍旎心底里涌出了一种热灼的酸楚。
  若是在宁子韫幼时,有人教着他,有人爱着他,他是不是之前就不会那般行差踏错,成为如此一个她嫌憎痛恨的人。
  但是没有再多的如果。
  这里的风实在太大了,宁妍旎的声音都有些被吹散了,她说道着,“宁子韫,到此为止罢。”
  ? 第七十六章
  透过楸树梢落下的日华, 映得月白连云纹的袍服温煦,也衬得宁子韫的隽脸多了几抹罕见的柔和。
  时辰的流走都变得缓慢了,微风盘旋轻拂游走。
  宁子韫的目光中霜凉尽褪, 他像是没听到宁妍旎说什么,还问了句, “累了吗?”
  听着他有意轻缓的声音, 宁妍旎沉默了。她最后只摇了摇头, 没有和他再说些什么。
  宁妍旎回了承禧宫内。
  宁子韫还不走。
  宁子韫跟进了殿。看着宁妍旎放下了杏子, 他抱起对他满脸敌意的杏子,赖着薅着杏子的毛,直到承禧宫传了晚膳。
  他就在殿内明晃晃地坐着, 负责一应事务的卢嬷嬷见到了, 自然是让膳房多传了膳食,也多上了一份银碗筷箸。
  宁子韫挨着宁妍旎身旁的位置坐在了膳桌前。
  承禧宫的膳桌没有御和殿的膳桌那般大, 但是桌上传的膳食还是摆了八珍玉食。
  宫人都被挥退了下去。
  膳桌上,栗枣糕和糖蜜糕放在旁侧, 宁妍旎跟前摆的是漉梨浆和柏叶金苏汤,她惯是喜欢甜食和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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