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多事!阿兄还是管好自己吧!”谢鸾听了这话,把掌心里的药粉贴肤重重一揉,疼得疾风龇牙咧嘴。
“嗳嗳,轻点儿!”他还当谢鸾是害羞了,岂料小娘子呶呶嘴,一脸不满,在人背后翻白眼呢!
两个时辰后,苏芷给疾风兄妹送来一份春盘。
吃食装在朱漆戗金一年景纹莲瓣攒盒里,食盒内分了好几个小木格,依次装着蒌蒿、兰芽、韭黄等辛辣春季菜。将这些菜丝卷入薄如蝉翼的烙面饼里,再蘸一点豆豉酱或甜醋入口,吃起来清爽可口。
其实这菜说贵重也没多贵重,无非是吃开春的第一口时季菜,图个新鲜。
给疾风兄妹送吃食一事,乃苏母特地吩咐的,他们往后要在家宅里做事,和气生财,不拘这点养人钱。
既如此,好吃好喝都要送上,不能厚此薄彼。
前头主人家吃得欢实,后头冷冷清清连个菜都没有,又像什么话。
苏母对待下人都是如此和蔼,下人逢年过节还有双份月钱拿,在坊间口碑很好。因此,不少女使小厮你争我抢来苏家做事,还有签长契书的女使。
谢鸾对苏芷千恩万谢,苏芷颔首,没说什么漂亮的场面话就走了。
时候不早,她领叶小娘子回前厅继续吃席。
两人途经廊庑,徐徐送来清寒的早春夜风。
夜色朦胧,长廊拢着一团混沌的白雾,唯有小兔儿灯悬在檐下,照亮青石板。
叶小娘子被风激了个哆嗦,她躲到苏芷身后,探头探脑,问:“苏姐姐,我听爹爹说,明日你要同官家一块儿去巡狩了吗?”
苏芷:“是。”
“你会狩猎老虎和狼吗?”
“会。”
“苏姐姐好厉害。”叶小娘子满眼崇拜。
苏芷弯唇:“不算什么,只要多练箭术,熟能生巧,便可百步穿杨。”
叶小娘子憧憬:“待我长大后……”
苏芷以为她要说嫁一个武艺高强的郎君。
岂料叶小娘子后半句便是:“也要习武!挽弓射大雕!”
苏芷脚一崴,险些踩空了。
“……”她不作声,不予评价。
只求叶小娘子别出卖她。
若让苏母知道,苏芷是婉儿长歪了的启蒙事例,那她铁定得挨骂好久。
苏芷顿了顿步,又回头,对小孩道了句:“如果你喜欢,那就学吧。”
她没有否定叶小娘子,她不想斩断任何人的路。
苏芷不会看不起任何人,相夫教子的贤惠妇人也好,挽弓射虎的女臣也罢。只要叶小娘子想,那便去做,随心所欲便是。
苏芷此生言行虽荒腔走板,为世人所不容,却不至于离经叛道到自个儿也厌弃。
她喜欢如今的潇洒日子,倘若叶小娘子有足够勇气接受旁人的指摘,那小姑娘也可循她的步迹,一路上青云。
苏芷是头一个走荒山野岭的人,她拦着风言风语,挡着口诛笔伐……山径已被苏芷踏平,后人的路,不会难走了。
苏芷把叶小娘子交付给叶家夫妇,受了一场风,孩子已经睡着了。
今夜大家伙儿吃得尽兴,苏母和叶家人都早早回屋里入睡,唯有苏芷和沈寒山两个年轻人互看一眼,摇了摇酒盅,欲相约去喝一场春日酒。
本来沈寒山打算和苏芷一块儿出门买些物件,被疾风兄妹一搅和,到底没成行。
不过府上用物应有尽有,沈寒山出门采买,只是想寻个由头,请苏芷出门逛逛而已。
今晚,沈寒山能同苏芷约酒,乐意之至,倒也不亏。
他笑问:“芷芷想去何处吃酒?”
苏芷瞥了一眼不远处探墙而来的粉色花枝,道:“去你府上吧,我看你院子里有一棵日月桃开得很盛。一面赏花,一面喝酒,听起来就很惬意。”
“好,都依芷芷的。”沈寒山无异议,心里倒是叨念一句:能诱得苏芷入家宅是喜事,幸好没砍了。
自打上一次衢州一行,沈寒山舍命相陪,苏芷对他没了那样重的疏离感。
她视沈寒山为可以交心的挚友、兄弟,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
故此,今夜吃酒也是。
难得风雅一场,她想邀沈寒山同往。
夜风拂面,院子里萦绕着桃花的清苦味。
一瓣花被打落了,浮于苏芷的酒水面上。灼灼的一点粉,溶入酒里,盈满月亮。
很有物趣儿。
苏芷微笑,含着花叶,一饮而尽,任由那点淡淡的苦涩,自舌尖蔓延开。
本该是很舒适的夜,苏芷却无端端想到了陈风来府上的事。
她不明白陈风为何要将官家不曾下达的赐婚旨意告诉她,这个行为有什么深意吗?
他想做什么呢?
苏芷越想越烦,愁上心头,闷头喝酒,一杯紧接着一杯。
她忽然看向沈寒山——这厮聪慧、处事通达,或许能为她解惑。
只是,有点难以启齿。
苏芷想和沈寒山倾诉,欲言又止。
沈寒山瞧得分明,酒过三巡,他出声,问:“芷芷可是有什么心事?”
苏芷抿了抿唇,喃喃:“倒是有一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我关系非同寻常,但说无妨。”
“两三日前,大殿下来府上探望我了。”
闻言,沈寒山挑眉,嗤笑:“大殿下倒是懂见缝插针,公差一有闲暇便往下属家宅里钻。”
他对陈风似有成见,总在她面前指摘。
苏芷知他人后的乖戾秉性,不欲同他争辩,又往下说:“我从前初初登皇城司官署,大殿下曾给我递来一碟子酥油鲍螺。那时,我不明深意,还猜是招揽部下的照拂之举。前几日,他忽然同我开口,说幼时我入宫面见皇后,偷拿过他的点心,正是一碟子酥油鲍螺。而且官家曾有意,将我许给他,做皇子侧妃……”
她的话音刚落,沈寒山手中酒盏便轻轻磕到了石桌上。
清脆一声响,震起酒水涟漪。
好在没碎。
沈寒山垂眉敛目,良久不语。
他是极为韶秀的眉眼,此时八风不动,添了几笔从容,如墨色工笔画上的风流文人。
苏芷很庆幸,她这番纠结心事,是告知了沈寒山——唯有他见多识广,不会一惊一乍,能很好顾全她的颜面。
然而,苏芷看到的仅仅只是沈寒山的表象。
沈寒山平静无波的皮囊之下,浪潮倾起千丈高。
他心尖微涩,似吃了莲子芯,略略发苦了起来,再一尝酒,连口齿也生涩了。
这算什么?同不相干的亲友,谈论心仪郎君别出心裁的一举一动吗?
苏芷……是真不懂情爱,还是故意欺负他?
沈寒山扯了扯唇角,言不由衷:“大殿下有潜龙之质,实属良配。”
他实话实说,世上鲜少有郎君,家底殷实到能和天家争女人。
苏芷听得这话,一时无言。
果然吧,没有人觉得陈风不好。
就连沈寒山听到,都以为是锦绣良缘,世人更是认为苏芷高攀。
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抗拒。
沈寒山心里太苦了,他猜不透苏芷心思,以为她是属意于陈风,只是受阻于官司身份,在等他说些动听的话,劝谏她多多考虑皇家。
沈寒山落寞,问:“你觉得大殿下为人如何?”
苏芷瓮声瓮气地答:“大殿下谦恭下士,温文儒雅,没有哪处不好。”
她不擅长背地里议论人长短,而陈风,没有深交,只是公事上的几句言谈,苏芷也挑不出错处。
这话落到沈寒山耳朵里,却让他会错了意。
真真如匕首锥心,戳得心肝脾肺肾鲜血淋漓。
沈寒山原以为,他已经足够露骨直白。若有朝一日,苏芷开了情窍,必然会懂他心意。
如今看来,不是苏芷不懂,而是不愿洞悉。
她聪慧,深谙陈风情谊,却独独对沈寒山的献.媚,熟视无睹。
只因她不在意。
不稀罕,便不会过心,可弃之如敝履。
沈寒山苦笑一声,想说什么,未尽之语又消散入风。
隔了许久,他凉凉问了句:“芷芷,我在你心里,便这般不好吗?”
苏芷一怔,不明就里地望向沈寒山。
沈寒山,究竟在说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露出那样茫然无措的眼神?又为何明明在笑,却像是哭啊?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章
“沈寒山……”
苏芷恍惚想起, 她从未夸过他。
沈寒山很不堪吗?显然不是。
只是苏芷顾虑太多,她处于阵营对立面,害怕交往过密, 伤害沈寒山。
于是,她提前, 伤害了他。
思及至此, 苏芷似是醒悟了什么,呼吸一滞。
她抬眸,凝望沈寒山那双颓唐而忧伤的凤眸。
苏芷原来,一直在钝刀割肉,折磨他吗?
而沈寒山无惧她尖刃,总笑脸相迎。
故而她才忘记了沈寒山掩于人后的本心。
他也是血肉之躯,他也会疼的。
沈寒山,也会哭吗?
沈寒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夕暮晚风, 星落成河。
一场及时的寒冽春风,吹得枝头桃花流离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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