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记得,她比沈寒山小上四五岁,彼时,她也有十三四岁了。正是少女心事明媚的年纪,她却携了天家口谕,入皇城司禁军衙门,跟着御侍内官柳押班历练。
少女苏芷一面吃牛乳樱桃,一面同沈寒山抱怨:“昨日被皇城司下二指挥使手下虾将讥讽了,他私下笑我一介女流之辈,也敢入皇城司任职,害他被殿前司的逻卒取笑,说皇城司手下人不中用,性子太温吞,这才被官家瞧中,豢养娇弱女兵。”
一句话里,有好几个瞧不上小娘子的词,惹得苏芷不快。
她撮尖了嘴,吐出樱桃核,愤愤然道:“我听不下去,先是拎他的后领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再喊他招来那名闲话旁人的逻卒,和人大打了一场。皇城司和殿前司本就不对付嘛,常有约架一事,官家要和气,从未苛责过问,正好方便我手,收拾了这些人。”
何等快意恩仇!
苏芷自小练武,筋骨柔韧,舞刀弄棒本事高超,并非世人眼中不中用的小娘子。
她好好逞了一回威风,找回脸面,一战成名。
沈寒山却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他吹了吹盏子上的茶沫子,道:“你在官家衙门里威风八面之事从不同我说起,今日倒惊奇,寻上我门子来。说吧,芷芷有何事相求?不必吞吞吐吐,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都会帮你。”
苏芷做事真就瞒不过沈寒山的眼睛,她支吾了一阵,悄声道:“沈寒山,我要请你帮我一个小忙。就是……我同人械斗,手上没分寸,亦没留神,留下那么一丁点的伤。我倒是在医馆里买了药,可我不敢在家里上药。那些婢子都是我阿娘的人,定会同她说我的事。她本就不喜我成天出入皇城司,眼下知我受伤了,更要吵个翻天覆地。咱俩虽说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也不算陌生人。你帮我一回,我日后回报你,成吗?”
原是这么个理由。
沈寒山莞尔一笑:“你伤在哪处?”
苏芷结巴:“腰、腰上。”
他挑眉:“怎么伤的?”
“那狗崽种……不,那人抡长枪偷袭我后腰,好在我身手敏捷,直接借枪械袭来之力腾空翻起,踢了他子孙根一脚。听说,他现下还爬不起床呢!嘿嘿!”苏芷洋洋得意,同沈寒山炫耀英姿。
奈何沈寒山听了半天,只抓住一句重点:“你没躲闪,反倒是硬碰硬,以腰撞长枪,借力回击?嗯?”
“……啊,这个。”苏芷挠了挠头,不敢应声。
“芷芷好能耐,照你这武斗法,没几日苏家便要烧白事宴了,何必再治这伤呢!”沈寒山竟是起了怒火。
有什么好气的?她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吗?!还为自己正名,吓退了这起子看不起她的喽啰!
苏芷不解,心里嫌他唠叨,还爱多管闲事。要不是她没旁的去处,还真不在他府上敷药了。
她呶呶嘴,正欲憋闷一口气离去。
这时,沈寒山又放软了嗓音,劝她留下了:“我府上没有婢子,你可能自己上药?”
苏芷想了想,答:“能。”
“随我来吧。”沈寒山用万壑松风溪山图屏风辟了间内室,供苏芷坐在榻上敷药。又捻着执壶浇水,熄了燎炉里的明火,最后放下幔帐挡风,为她遮掩。
室内昏暗,需屏息凝神方可视物。
沈寒山坐在茶案边上品茶,等苏芷敷药。
左侧是被竹帘与幔帐掩匿的大好天光雪貌,右侧是以屏风庇护的明艳佳人。他是正人君子,目不斜视。心中只有茶香茶味,坐怀不乱。
直到苏芷丧气地嗔了句,破了沈寒山的功:“沈寒山,你有瓷灯吗?我看不到发乌青淤血的伤处,仅凭痛感又怕拿捏不准位置。这淤青不揉化开,早晚教我伺候洗漱的女使们看到,同我阿娘告状……”
闻言,沈寒山手里的茶盏子都险些倾倒了。
他抿了会子削薄的唇,无奈叹气:“且等等,我给你点一盏灯。”
沈寒山取出匣子里的火折子,为苏芷燃了莲花瓷灯。他一手拢着灯火,一手抵在屏风处,待人来接。
只是,室内昏暗,骤然亮起一盏暖色烛灯,那些隐匿于暗处的事物便现了形儿,其中,也包括苏芷在薄纱屏风后,那窈窕、还未长开的玲珑倩影。
沈寒山不小心看到了苏芷不为人知的娇柔一面,微微一怔。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心绪,悄然滋生……
沈寒山避开眼去,耳尖子稍稍泛红,几不可查。幸好烛光偏暖,不至于教人发现他的窘境。
“沈寒山?”一只伶仃白皙的手伸出屏风外,同他讨灯。
苏芷离他这样近,就隔着薄如蝉翼的一层纱。她似乎解了外衣,手臂上没有织物包裹,顺着腕骨往下俱是软肉,引人绮思。
沈寒山递给她灯火,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子烦闷来——她怎一点都不懂男女大防?还是说,她不曾将他当正经郎子来看待?
再过一年半载便是及笄小娘子了,寻常人家里都会登门说亲了。
沈寒山指尖收拢,眼底阴鸷,满是不为人知的汹涌暗潮。他倒要看看,哪个郎君能有这样深厚的福泽作配苏芷。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八章
沈寒山的所思所想, 少女时期的苏芷自然不知。
她成日里只有舞刀弄棒,唯一的念想便是成为她爹那样舍生忘死的护国英雄,忠君爱国, 哪有沈寒山这样风花雪月的缠绵狭思。
说她开窍吧,倒比一般娘子郎君事业心重;说她不开窍吧, 又不知独身男女居于四壁一室有多引人遐想, 多不稳妥。
苏芷腰上这伤其实很重,不然她咬牙忍忍也就捱过去了,何必低声下气来求沈寒山,狼狈又丢份儿。
苏芷掌心晕开药膏,缓慢揉在腰上。她为扮洒脱不羁,在皇城司衙门里硬是装没事儿,只下值了回府时,腿脚有些瘸, 这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这样一想,于苏芷而言, 面子与自尊心是比命还要重的东西。
吾辈,宁折不屈嘛!
苏芷想到自个儿往后时不时能蹦出一句掷地有声的金句来, 乐不可支。
她在屏风里笑得花枝乱颤,吱吱作响, 好似一只偷吃了甜糕的老鼠。
沈寒山被她窸窸窣窣的笑声惊动, 太过关切她, 以至于没忍住瞥了一眼屏风。
里头燃了一盏灯,拉长了姑娘家娉婷婀娜的身影。以往, 沈寒山从来不知, 苏芷也有这般秀媚的少女时刻, 今日得缘一见, 真是神佛恩赐。
他不敢多看,收回眸光。
荒芜的心原忽然悄然滋生一股子窃喜来,绿意逢春,万物生。
说他心思卑鄙也好,说他意头隐晦也罢,他只是不欲惊扰到恣意生长的苏芷。她娇蛮可爱,活成了沈寒山艳羡的模样。他不能纵情声色,她来做;他不能肆意妄为,她来行。
无人知道,沈寒山一步一个印记,背负家族血海深仇,负累前行。他给自己制定了一成不变的路,他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但苏芷可以。
沈寒山以苏芷观人世间,借她为参照,体验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庄生梦蝶,她是他的梦,亦是他的蝴蝶。
沈寒山“利用”了苏芷,但他没想过鸟尽弓藏。
他欲折下牡丹,欲收留倦鸟,欲有朝一日,她能归渡,成他囊中之物。
沈寒山,从未是苏芷想的那样清白。
奈何小娘子无心,一直不懂。
他还能如何眉目传情呢?和一个木石之心的姑娘谈情说爱吗?
说出来真要贻笑大方。
沈寒山的意是何时起的呢?他不记得了。
从前只是觉得苏芷有趣,他爱她恼火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后来他品咂出一丝微乎其微的野心,他想独吞苏芷,将她私人占有。
沈寒山擅用计,无往不胜。偏偏苏芷从不让他取胜,她是他唯一处心积虑汲汲营营求谋一场仍不可得的高岭之花。
沈寒山自认他是心黑的寒潭,而苏芷一派不谙世事的纯善,同他格格不入。
他配不上她,诚惶诚恐。
认真道风月,都似玷污了她。
故此,沈寒山只会轻口薄舌,以玩笑说真心。
苏芷不知今日,沈寒山竟想了这许多。
只是她揉了一程子,手实在酸痛。她颓然赖在榻上,总算想起来,外边还有沈寒山这个外男静候。
苏芷的厚脸皮,头一回被风削薄。
她挠了挠头,想辙儿和沈寒山搭话:“你还在吗?”
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倒暴露了她想打破沉静的小心思。
沈寒山勾唇:“在。你上好药了?”
“还没,还差点儿。”
“药要上几日?”
“横竖得七八天吧。”苏芷话音刚落,后知后觉回魂,“你嫌我太叨扰你了?”
沈寒山是知道何为欲擒故纵的招数,他总不能让苏芷知道自个儿很欢迎她时常登门拜访。他语气里透露些冷漠,装作不情不愿道了句:“家中寻常没女客逗留这般久,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无妨,你有难处,我相帮一下,也是正常的。”
他有意解释自个儿洁身自好,没有同其他小娘子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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