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宋绘月点头,“王爷请我吃的,他说让八哥在曹门大街看了几处宅子,让您明天去看看。”
“好。”宋太太摸了摸她的手,挺暖和,便放下心来。
宋绘月兴致勃勃的道:“等宅子赁好了,咱们再打一座木架子,种点葡萄和依地锦,再买一个大水缸,里面能养鱼,也能种碗莲,要是能种几颗大树就好了。”
宋太太看她下巴都尖了几分,原本脸上那点肉也在消减,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大,鼻子一酸,摸了摸宋绘月的脑袋:“好。”
女儿和隐士似的,总喜欢躲在树荫里安安静静的做点什么,她这个母亲也只能为她做这些小事。
她打起精神来:“明天我就去看宅子,赁下来了就去买这些东西,家里有我在,你不用操心。”
她要再给宋绘月造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园。
片刻之后,银霄回来了,不仅请来了大夫,连谢川也一同过来了。
谢川让宋绘月不用担心,大夫仔细把了脉,惜字如金,开了个方子就起身告辞。
等谢川将大夫送回家,他才问:“怎么样?”
大夫没有用晦涩难懂的语言来和谢川说宋太太的病情,只打了个比方:“就好像一棵大树,外头看着枝繁叶茂,里面却已经让虫蛀空了,连根都遭了损毁,繁盛终究不能长久,而且一切外力都只能短暂维持。”
谢川听了,沉默半晌:“你看能拖多久?”
“用药得当,两三年应当不成问题。”
太短了。
谢川叹了口气,道谢告辞,走在街上,心里有悲凉,也有别的考量。
宋绘月是他看着长大的,又听谢舟说起宋绘月两次行凶,还有今天刺伤都知的事情,他深知宋绘月有不受任何人控制的一面。
这带有凶性的一面有宋太太管教,还不太显眼,王爷也能这么一厢情愿的爱下去。
若是能两情相悦的成婚,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有宋太太在,宋绘月既有蕙质兰心,又有雷霆手段,打理王府对她而言,小事一桩。
若是在一切还不明朗的时候,宋太太没了……
他也不知道事情会往哪个方向走。
还是得留意一下更好的大夫,方才这位是宫中太医,他动用了王爷的金鱼袋才请到人。
民间也有名声在外的圣手,也请过几个……
还是得再找找有没有神医。
他一有了想法,就立刻着手去做,让谢舟写信给裴豫章,裴豫章为官多年,不论官场,只论私情,也有不少好友,一定会有消息。
……
宋绘月站在旅店走廊下,天色越发的漆黑,灯笼一盏一盏的挑出来,映出来一片红红白白的光,她一时很茫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银霄游魂一般站在她身后,也没有言语。
等到宋绘月两只手冻的冰冷,她才搓了搓手:“还是得有个家啊。”
没有家,人都像烟火一样,被这寒风给吹散了。
一夜过后,宋绘月又和牛小泥十分有缘的偶遇了。
如此偶遇了三四天,牛小泥单方面将宋绘月当成了挚友,不仅赌艺出神入化,而且为人阔绰,总请他吃饭喝酒。
这一日喝了一斤的小酒,牛小泥红着眼睛,和宋绘月说起自己那不争气的老爹。
这个爹做了张相爷的采买,兢兢业业不假,可丝毫不知道进取,不仅自己不知道发财,还不许他这个独子出去找活路,就怕让人抓着他的把柄。
他是空有一番暴富的雄心,却无处施展,连赌点小钱都得偷偷摸摸,因为做了张家的下人,那男女三代都不能有赌的。
牛小泥大倒苦水:“张衙内自己五毒俱全,却要仆役洁身自好,真是没法说。”
说完他喝了一杯,低声道:“我听说张衙内在潭州,让人给打断了腿,还有好几个人没回来,那些人也有爹娘,就想问问张衙内,结果张衙内连门都没出,直接一人二百两打发了,你说是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宋绘月在桌上滴溜溜的转动酒杯:“既得有钱,又得有权。”
牛小泥竖起大拇指:“你说的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宰牛
“真是羡慕张衙内投了个这么好的胎,听说他要讨的婆娘又漂亮又温柔,连晋王都抢着要,我家那个就不行,一天能吵八百回。”
牛小泥再次发出一声巨大的赞叹。
宋绘月笑道:“有的有钱人家也不安宁。”
“所以说张家不一样,张相爷能治国,治家更没问题, 我怎么就没托生到张夫人肚子里去。”
牛小泥越发感慨自己满腔热情无处撒,至今只能在赌海潜伏,不能遨游,要是他能像宋绘月那样自己开个赌房,那真是能活活乐死。
边说边喝,连喝带吃,牛小泥小嘴巴巴的停不下来,把自己生活中那点破事全都倒给了宋绘月。
大到怀才不遇, 小到家门前的水沟总是不畅, 家里那位太太更是个不省心的泼辣货,他在外面看到个迷人的姑娘,想要纳回家,还没来得及实施,太太就请他吃了个大嘴巴子。
在诸多糟心事的对比下,宋绘月简直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宝贝。
说到最后,他吃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依旧不忘暴富初心,求着宋绘月告诉他百战百胜的秘诀。
宋绘月的秘诀就是银霄,她笑眯眯地点头:“我倒是对张家十分的感兴趣,如果你能让我进去看上一眼,我就让你一夜之间富的流油。”
牛小泥的酒瞬间醒了一半,犹豫着没回答。
他断断续续地又喝了一杯,看着糊涂, 说的话倒是还挺清楚:“张家和你有过节?”
宋绘月摇头。
没有过节, 只有血海深仇。
牛小泥又滋了一小口,在心里掂量着拒绝宋绘月后的下场。
一是再也没有免费的酒菜喝了,
二是不能傍着宋绘月发点小财了, 要知道这些天他随着宋绘月傍猜,钱袋子里就落下了二百多两银子,这还不算他输出去的。
三是宋绘月答应传授他赢钱的秘诀。
不答应,就痛失了如此多的好处,答应,如果出了岔子,他可能痛失不上进的老爹。
权衡之下,老爹虽然不是个宝贝,但还是比宋绘月的分量更重。
他选择了老父亲,含泪拒绝了宋绘月。
拒绝之后,如他所料,宋绘月和她的随从立刻走的无影无踪,连账都没有结,以后更不可能带他发财了。
他心痛的无法呼吸,回家之后痛哭了一场,小牛太太还以为他在外面吃了爱情的苦,又甩了他一个耳光。
第二天一早,牛采买照旧去码头上耀武扬威了一番,然后到儿子家来送温暖, 让儿子和儿媳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牛小泥起先是垂头丧气的听,后来对着牛采买捶胸顿足:“你就会说说说,怎么就不知道多给你儿子点钱,也买两个人使唤,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这个糟老头子,连金山都放弃了!”
小牛太太一听牛小泥竟然敢对着养家的父亲大呼小叫,当即就扭着牛小泥的耳朵咆哮起来。
牛采买看这儿媳妇闹的不像话,有心想说两句,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灰溜溜的走了——儿媳妇实在太厉害,他也怕。
牛小泥和太太闹了一场,耷拉着眉眼出了门,不知不觉又走到宋绘月带他去的花茶坊前头。
这个地方好,下面喝茶,上面有美人,就连赌房里拾银子的都是美人。
门口一招呼他,他不假思索的走了进去。
宋绘月站在楼上窗边,看着会心一笑,对银霄道:“牛来了,正好开宰。”
半日的功夫,牛小泥浑浑噩噩从这间叫“琴心”的花茶坊走了出来。
外头明明是风沙紧催,他却出了一身透汗,两只脚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软绵绵。
头脑里是一片空白,对刚才这半日发生的事一阵恍惚。
他输了?
把婆娘给输出去了?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恍恍惚惚的继续往外冒汗,好像要把身体里的血也一起流淌出去。
他从来没样虚弱过,耳朵里一阵阵的耳鸣,他和整个京都都在风沙下颤抖,天地晦暝,沙沙声不绝于耳,彻底让他走不动了。
像个土人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顾周围纷纷攘攘的脚步和骂声,他脑子倒是渐渐地清晰起来。
上了楼之后,他和一位美艳到耀目的红衣小娘关扑,不知怎么越输越多,不仅输掉了身上的钱,还把家里的婆娘给输了出去,最后还将那两间草房也输了。
婆娘厉害,输了就输了,可那两间草房却不能输。
房子不值钱,那地却值钱,那是他们牛家的老本。
还有阿爹,若是把房子也输了出去,他好赌的事就瞒不住了,阿爹肯定也在张家干不下去。
这花茶坊里的小娘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养着那么多彪形大汉做打手,动不动就要切别人一个手指头,他想赖账都不成。
那位红衣小娘说了,要么拿银子,要么就把婆娘和地契都送来,三日为限,迟一日,就断他一只手。
就算告诉老爹,也没有这么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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