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了望天空,一群灰褐色的豆雀排成“一”字从高空掠过,叫声长而粗糙,一片羽毛随风而落,落在宋绘月的肩膀上。
好像她也生了翅膀似的。
银霄眨了眨凤眼,微微张了张嘴,吐出一口热气,将那片羽毛吹走了。
宋绘月回头看他:“怎么了?”
“沙土。”银霄道。
宋绘月笑了笑,扭过头去,继续走路,灵魂也一点点回归原位,没有再疲惫的在这陌生的风里飘荡。
张家今日防卫的比昨天还严,大门外和角门外都站了两个带棍棒的护院,见了银霄和宋绘月,就虎视眈眈的盯着,宋绘月面不改色心不跳,只当自己是路过。
转了一圈,宋绘月没能找到任何破绽,垂头丧气的和银霄一同进了羊肉店吃面。
正吃着,游松匆匆找了过来:“王爷说你们一准在这里,果然没错。”
宋绘月放下筷子:“王爷找我?”
游松点头:“王爷刚从宫里出来,想请大娘子去王府吃顿晚饭,还有……”
他看了看四周,靠银霄更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道:“大娘子,我比你们早到,这两天手下的人都撒出去了,一是给王爷……二是查探张衙内,他从潭州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家里养病,岳夫人还上门来探望了,不过我又听说他们的婚事还是再议。”
张、岳两家的婚事,实际上是相、将的结合,表面上是张旭樘和岳怀玉这一对小儿女成亲,实际上是相爷张瑞和枢密使岳重泰在精神上的联合。
宋绘月皱眉:“真的一次也没出来过?”
“没有,而且张衙内在外是没有产业的,连一个庄子都没有。”
“那清辉就是在张家了。”宋绘月揉了揉额头,歪着脑袋,还剩下大半碗面条,也心不在焉的吃不下去了。
游松查了这么几日,依旧是不敢肯定,因为张旭樘虽然不出门,张相爷和张家大爷却是天天出门的。
宋绘月想了想:“我要是张旭樘,也会把清辉藏到家里,我会找机会进去打探一二。”
游松道:“张家防备森严,大娘子还是要小心为上,京都不比咱们在潭州,行事多有不便,我会继续打探消息,大娘子等我这边的消息也成。”
“多谢。”宋绘月知道晋王手中可用之人不多,事又杂乱,因此还是自己多想办法。
一时语毕,银霄早已经连汤都喝干净了,三人一同往晋王府去。
游松和宋绘月继续说着王府中的情形:“如今我们在王府也有诸多不便,宫里拨了许多内侍出来,还有管事的都知,一时也无法清理。”
宋绘月点头,人还未到府外,便已经感觉到了冷清。
车马行人一概没有,更别提访客。
京城中的各位官员,无论是张派还是倒张派,不约而同的冷落了晋王。
今上和晋王抱头流泪不假,可晋王究竟是个种地的赤脚王爷,还是有实力入主东宫,他们还不清楚。
至于不打算搅进储君之争的人,就更不用掺合晋王这趟浑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吃鱼
宋绘月从角门进去,又感觉到了王府的逼仄。
不是因为比潭州小的原因,而是多年未曾住人,花木过于郁郁苍苍,树几乎长成了参天大树,道路两旁枝条横斜而出,从人的衣裳上扫了过去。
内侍也多, 东一个西一个,仿佛人人都很忙碌,步履匆匆,宋绘月看着,全都面生。
走到书房,晋王已经在等她了。
晋王身边还多了一位年纪比黄庭年轻上几岁的都知,名叫陈浩。
此人倒是有来历, 一直在张贵妃身边当差,是张贵妃特意派来伺候晋王的。
陈浩笑眯眯的给宋绘月行礼, 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早在今上让晋王回京时,晋王身边的一众人物都已经在京都流传许久,其中便有这位晋王极力维护的宋大娘子。
流传中,宋大娘子乃是位乖巧柔顺的淑女,只是遇人不淑,按照这传言来看,她应该是秀美端庄之辈,可这都知看她一身少年打扮,还打扮的不甚富贵,有几分落拓之气,便心中震惊。
屋子里站着的其他几位内侍也都好奇地在宋绘月和晋王之间来回打量。
晋王安之若素,神态自然亲昵,好像宋绘月就是他家里长起来的小妹一般:“来,看我画的竹。”
宋绘月溜达过去, 低头看画,画上一从瘦竹, 节节傲骨迎风舒展, 秀劲绝伦。
“好。”宋绘月于画上不通,只觉得好。
晋王笑着搁笔,领着她去前堂:“你母亲住的还习惯吗?”
宋绘月点头:“习惯,就是我没有竹编,又闲着无聊,只好在外面东游西逛。”
“我买了一船毛竹,还没到,”晋王带她走小径,“你们的宅子是放不下了,只能放在我这里。”
宋绘月有些惊讶:“您什么时候买的?”
晋王笑了笑:“就是在来的路上想起来了,我来了之后还在想,要在这里种一些毛竹,不知道能不能活。”
宋绘月踢开一块小石子:“王爷不用在这些小事上费心,我也只是消遣,编不了竹篾,我就看话本子,或者去学着捏糖人也行。”
“不如去做木工。”晋王侧目看她。
宋绘月摇了摇头:“宅子太小,摆不开。”
晋王一笑:“也是, 外城倒是有许多阔大的庄子, 我让谢舟去看看,无论是放竹子还是放木料, 都行。”
随后他又道:“不要和我生分了,有时候我都想你要是只有一只画眉那么大就好了,我就走哪里把你揣到哪里。”
宋绘月惊讶于他的奇思妙想:“揣着我?那我可要啄人了。”
“啄吧,”晋王哈哈一笑,“你想吃什么?”
宋绘月想到早上在码头鱼行看到的活鱼,立刻道:“鱼。”
晋王回头对远远跟着的黄庭招手:“黄庭,晚饭加道菜,做条鱼。”
黄庭正要点头,陈浩跑上来,赔笑道:“王爷,今天鱼行里并没有送鱼来,臣看了单子,也是没有鱼的,您是知道的,这今天吃什么,得昨天就定好的。”
宋绘月瞪大了眼睛,晋王要条鱼来吃,竟然都吃不上?
晋王的脸色倒是如常,看不出喜怒,只对陈浩道:“那就去买一条。”
码头上有鱼行,每天都会往宫里送最新鲜的鱼,无论有没有人吃,都得风雨不改的送,王府里也是用的宫里分出来的米料,不可能没有鱼。
要么就是宫里有意克扣晋王,要么就是鱼死了,这些人糊弄晋王。
陈浩却道:“王爷,今上一向奉俭,燕王有一回天热,想吃冰碗,可是王府一时又没有,燕王便一直忍着没说,
直到去宫里给贵妃娘娘请安吃到冰碗,才说自己也想吃,可是京都冰价本就贵,怕自己要了冰碗,其他人为了奉承他,也都要吃,把冰价炒的更高,就作罢了,
今上正巧听到燕王的话,当即就赞他有心,您看您何必为了一条鱼,闹的沸沸扬扬呢。”
晋王笑意不达眼底:“好,你说的有理,我和宋大娘子出去吃,黄庭,先备茶点,走这一路也渴了。”
黄庭连忙点头,同时冷眼看着这位同僚,在心里摇了摇头。
走到前堂,宋绘月在前堂里喝着茶,烤着炭火,暖洋洋地拿着火箸拨弄炭块。
晋王静静的和她坐着,让她烤暖和了再出门,看着她和火盆,心里那点烦躁的情绪也压了下去。
偏偏陈浩不识相,端着一盆蜜橘跑了过来:“王爷,这是宫里贵妃娘娘送来的蜜橘,说是给燕王爷一份,您一份,鱼的事儿是臣安排不周,今晚就把单子送进去,明天就能得,您想怎么吃就和臣说。”
晋王摆手:“不必,一会儿出去吃。”
宋绘月听了这位都知的话,总觉得不是好话。
她仔细一琢磨,感觉他是抬出张贵妃和燕王来压着晋王,显得晋王好像很馋似的,为了条鱼兴师动众。
而且她看晋王,分明是回到京都处处掣肘,有些话就算是想说也不能说。
“这位都知真有意思,”宋绘月提着火箸,“倒像是燕王府里的都知,不然怎么对着燕王还如此念念不忘,在晋王爷这里,怕是很想旧主子,王爷把他送回去吧。”
这话不仅不好听,还很有诛心之嫌,毕竟让晋王把他退回去,他也不能真退到燕王府上去。
陈浩连连摆手:“是臣多言了。”
他总觉得宋绘月说话的时候,好像随意会把那把火箸插到他眼睛里去一样。
“大娘子尝尝这个。”黄庭走进来,在宋绘月跟前的小几上放了一碟子樱桃鲊,“宫里送出来的,甜口的。”
宋绘月摆手:“我不爱吃甜口。”
陈浩就道:“大娘子尝尝,因着贵妃娘娘和燕王都爱吃甜口,宫里的甜口点心都做的特别好。”
宋绘月听了,没言语,片刻后对黄庭道:“我怕风,把门窗都关上。”
“是。”黄庭连忙去关门窗,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宋绘月、晋王、陈浩、黄庭。
宋绘月端起那一碟子樱桃鲊,沉着眼睛站了起来,端到了陈浩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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