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儿笑道:“这等事情,可不会让我们这等辛苦人知晓,您要会谁,还怕会不到么?”
张旭樘又问那个唱曲的姐儿:“你曲儿唱的好,一定时常出入王府大宅,你说说谁性子最烈,王爷后院里又有几朵解语花。”
“您抬举我,我才能到您面前献丑。”唱曲的道,“王府的门朝哪边开我都不知道,只知道晋王爷养了一群闲人,每日里不是种地就是打猎。”
至于后宅女子,她闭口不谈。
她们已经卑贱到泥里了,又何苦再拿其它好人家的姑娘给这些人取笑。
一位少年笑骂:“你说的这是晋王爷还是哪位老农?”
倒酒的姐儿插嘴:“他还下地插秧呢。”
众人来了劲:“快说说晋王平常都干些什么?”
几个姐儿道听途说,将晋王说成了四不像,张旭樘听的直打哈欠,站起来道:“我去读会儿书去。”
其它人哄笑起来,眼看着张旭樘去了前面书房,很快就穿出来朗朗读书声。
读书声不过响了片刻,就停下,再没了动静。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准是睡着了。”
书房里,张旭樘目光炯炯,正在看潭州府的小报。
整个荆湖南路,卷案有提点刑狱司审查,财赋有转运司查问,从晋王到这里开始,十年以来,早已经被翻了个稀烂。
连计相都找不出来的纰漏,他更加不用看。
反倒是潭州府书肆出的小报,更值得细观。
小报堆积如山,他带来的管家湛士昭也看的眼花缭乱,只觉得上面的小字都活了过来,蚂蚁似的乱爬,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揉了揉眼睛,歇口气。
湛士昭实际上是张瑞的幕府,此次前来,全心效力于张旭樘。
“都是没用的。”张旭樘丢开小报,也把眼睛狠狠擦了两下。
“二爷看看这个,”湛士昭取出一张名单,“这都是在潭州和晋王相干的人。”
张旭樘接在手里,一个个名字看过去,目光最后落到当初和晋王出京的人身上。
“黄庭真是忠心,裴家究竟有什么恩情于他?还有谢川,连儿子都带进去了。”
说罢,他的手指落到“宋”字上:“真可怜。”
虽然嘴上说可怜,可他脸上没有半分怜悯之情。
他看向湛士昭:“咱们选谁?”
湛士昭显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毫不犹豫道:“谢川。”
“谢川?”张旭樘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两个字,把它们来来回回咀嚼,吃干抹净。
要悄无声息地杀了晋王,再找一个替死鬼,似乎谢川真是独一无二的人选。
第二十六章 黑心话
晋王信任谢川,谢川也很轻易就能接近晋王,而且拖家带口,很好控制。
一边想,他一边把名单卷成圆筒,在手心里敲了敲。
信任?
历经十年前那一场巨变,逃亡路上身边人纷纷反叛,晋王对身边的人还能有多少信任?
当年他可是借着下船买东西的机会,连谢家人都甩掉了,只带着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幼女。
“瘟猴要是没死,单枪匹马就可以进入王府,杀掉晋王,”张旭樘仰面躺进椅子里,看着头顶上华丽的藻井,毫不掩饰的发牢骚,“早几年我就和姑母说过,趁着晋王羽翼未丰,尽早将其除掉,姑母怕失了帝心,不听我的。”
如今晋王身边水泼不进,再来办事,难上加难。
湛士昭低声道:“晋王终归是龙子,皇上虽然不问,心里却记挂着,贸然刺杀他,成了,皇上也是要疑心咱们,不成,咱们更会留下痕迹,贵妃娘娘也很难办,朝堂之上,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着,他看张旭樘不以为然,又加了一句:“皇上也不止这两个儿子。”
张家虽然把持着朝政,可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是他们张家的天下。
天下也不止有他们张家一家人,还有其他的臣子。
张旭樘笑道:“那就让皇上只剩下咱们燕王爷。”
湛士昭让他吓得一个哆嗦,很想上前去捂住他的嘴:“二爷慎言!”
“怕什么,”张旭樘像是故意要吓湛士昭似的,一张嘴哇哇的往外吐露心声,“哪一朝哪一代的皇位不是这么杀出来的,剩者为王罢了。”
不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是有的,就怕他们杀个死去活来,最后便宜了别人。
湛士昭不敢接话,默默无言,心想胜者为王,究竟谁胜,不到最后都不能下定论。
张旭樘笑话他:“难怪阿爹让你跟着我,原来是因为你胆子小,可以和我中和中和。”
他把翻出来的真心——黑心话收回去,不再刺激湛士昭,以免毒杀晋王的事没办好,湛士昭先吓死了。
“比起谢川,我看晋王更信任黄庭,可惜黄庭无牵无挂,又跟在晋王身边不露面,也是个针插不进的人物。”
湛士昭点头:“所以属下认为还是得用谢川,事成之后,谢川再以死谢罪,和咱们毫无瓜葛。”
张旭樘摇头,丢开册子,两手放到书案下,用力一扣,顶出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白瓷瓶。
瓷瓶在灯火下泛出轻柔细腻的黄色光泽,瓶塞上系着根红绳,张旭樘将手指套在红绳里,把瓷瓶甩了一圈。
“二爷小心!”湛士昭大惊失色,冲上去双手抱住瓷瓶,取下来放在案上。
张旭樘笑道:“你紧张什么,这么难得的毒药,我不会砸了的。”
湛士昭心想这可不好说。
张旭樘盯着瓷瓶,目光晦暗不明:“黄庭和谢川,都把晋王看的很重,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晋王心里,把谁看的最重?谁给他的东西,他才会毫无防备的吃下去呢?”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湛士昭:“你要知道,外面的水,姑母都不喝一口的,给她试毒的人都有好几个,宫里出来的人……”
话未尽,意已尽,他呵呵笑了两声。
“急事要缓办,我们刚来,晋王一定防备的密不透风,要是贸然用人,打草惊蛇了,以后更难下手。”
湛士昭应声:“属下再多方查探。”
“对,挖地三尺的查。”
张旭樘又拿起一张小报,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这两个人争头牛,竟然头都砸破,都说民贵君轻,可实际上人还不如牛值钱,贱民贱民,诚不欺我。”
把小报看到八月十五,张旭樘差点看成斗鸡眼。
可惜一无所获。
中秋夜,三秋恰半,银月满辉,金风玉露相逢,恰是游玩之际。
张旭樘领少年公子,闲人门客,早早霸占了天星阁,登高望远,凭栏赏月。
街上也是摩肩擦踵,夜市直开到五更才会散,无论贫富,都竭力热闹过节。
张旭樘在阁楼上指指点点,纵情忘性,正高兴时,忽然听到下面一阵闹喊。
湛士昭下去一看,原来是几个恶少年和闲人把着天星阁,不许其它人上来,一群人闹的不可开交。
若是平常,百姓也不敢为了上天星阁和张家对垒,但是今日不同,三年一贡举,诸路州府、运司,都在今天放试,荆湖南路两个贡院都在潭州,今天正是放试第一天。
赴解人士蜂蛹而至,送考的亲朋也滚滚而来,特地来天星阁,拜文昌帝君和奎星两位神君,求个文运亨通。
没想到天星阁让张家霸了。
“凭什么不让进,你们是皇帝还是州官!还是这阁儿是你们家修的!”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不许人拜神的道理!”
“我们偏要进去,你们还能把我们打死吗?”
张旭樘听的津津有味,对身边人道:“这些人真可怜,无能之辈,还学狂犬吠个不停。”
少年们听的哈哈大笑,把纷争当玩笑话听。
听着听着,湛士昭忽然靠近张旭樘,低声道:“二爷,不对劲,您听。”
“有个执宰的爹,就能把神君都霸占了吗?难怪把朝堂也给占了。”
“今天阻止我们拜神,往后是不是就要阻止我们金榜题名了!谁不知道你们恨陆老师!”
“就是,往后我们岳麓书院的学子,怎么能在张相爷手里出头!”
“晋王在这里十年,都没霸占过一草一木,今天还在贡院外派送‘黄甲头魁鸡’,让大伙儿都取个好兆头!”
“张家只手遮天,来日我金榜题名,绝不投到他门下!”
张旭樘变了脸色,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讷口不言。
怎么说着说着,这些话就变了味道了?
“我出去,你们散了家去,”张旭樘匆匆下楼,又侧身对湛士昭道,“找到说话的这几个人。”
到了阶前,张旭樘插了折扇,冲着众人深深做了个揖:“乡亲们误会,我张某哪里敢霸占着天星阁,是小某有些心事,难以在众人面前启齿,才在中秋佳节偷偷摸摸来许下心愿。”
他说罢就招手让恶人过来,一并认了错。
第二十七章 两地赏一月
一说起张旭樘难以启齿的心事,大家就想到了他和岳怀玉的爱情追逐战。
张旭樘满面愁容,看样子是还没追上。
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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