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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奴 (摘一朵影子)


  可殿下小时候是不会发愁的,她爱吃糖,会指着那一座座宫墙对他说,狼奴呀,你要学会飞檐走壁、轻功水上漂,然后全都教会我,我们一起淌过银河,到月亮上去。
  他小时候总偷偷潜进她的内室,趁她睡着的时候拿她的手揉自己的肚子,轻轻地摸她的脸,还偷亲过。殿下睡得好熟好熟,连被他揉红了手也很少会有醒过来的时候。他那时埋怨她,怨她一点也不知道他多希望她能多喜欢他一点点,怨她从不会想他想得睡不着。
  自从长大后,他每次再跃进窗子去找她,她几乎次次都是醒着的。狼奴为此欢喜过,觉得殿下一定是在特地等他来找她。
  殿下为什么不再那么容易睡着了?为什么那么轻易就醒了?连那悬在窗子上的铃铛,那么那么轻微的响动,都能把她惊醒……
  狼奴拾阶走到门前,手扶上门,两个宫婢低声责问他,问他有什么事不能等殿下醒来再说?
  可是狼奴能感觉到,殿下一定还没有睡。
  他尝试推门,没有推开。
  “殿下,殿下。”
  他唤她,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让她把门开开。
  殿下总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对别人讲,也不对他讲。
  她的眼睛也和他不一样,他藏不住所有情绪,她却能藏得很好,有时他忍不住歪着头凝视她,她只会拿手指,或者扇子、或者书本抵上他的额头,不让他看。
  那夜他说错话了。
  他不该问殿下“你说谁不知羞耻”。
  殿下在巷子里斥责他的时候,真的只是在斥责他吗?
  狼奴一遍遍回忆这些年、这些日子以来和殿下相处的所有细节,她每一道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他还在笼子里的时候,殿下教他吃饭,要他不准在地上舔,她蹲下来,要红裳喂她吃兔儿豆包,对他说,狼奴,你要好好看;
  那天送他去北镇抚司找师父,殿下对师父说,辛大人,他是不懂事的小狼,我把他交给你了;
  还有那夜他抱着睡熟的她悄悄哭,她做了噩梦,搂着他的脖子,含含糊糊地说,笨狼奴,你要乖一点,不要被师父打了,辛鞍是坏孩子,你别和他玩;
  他为她做了绣小狼的衣裳,她好嫌弃好嫌弃,在他临走那天,她还是穿上了,连小手炉上的炉套也是他绣的那个,她那么不好意思穿、不好意思戴,还是在朝他挥手的时候露出了他绣的小狼。
  ……
  狼奴把门推开了。
  他步子顿了顿,一点一点走进去,隔着珠帘,看到殿下坐在窗下,手里捧着那本诗集,似有些愠怒地看着他。
  她果然并没有睡着。
  在看那首《春思》吗?她说,那是讲女孩儿心事的诗。
  狼奴想,殿下怎么会一点也不爱他呢?
  她只是在发愁。
  在害怕。
  她不敢爱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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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即便殿下不愿意承认,可殿下就是爱他。
  楚言枝合上了书:“红裳——”
  “殿下。”狼奴拂开珠帘, 不管她要唤谁,走到了她面前。
  红裳闻声进来了,狼奴垂目看殿下搁在桌案上的书, 于阴阴蒙蒙的窗下天光中望着她:“好些天没见,奴想你了。”
  红裳皱眉看他一眼, 过去扶楚言枝,楚言枝没要起身, 仍坐在那里,纤指揉按了下太阳穴,说想喝杯浓茶醒醒神。
  她习惯午后歇晌,近来却总睡不着, 有时候白天睡着了, 夜里又睁眼看着顶上承尘,听更漏声滴答入耳,难以入眠。
  醒着时又精神不好。
  红裳忙着沏茶, 楚言枝这才抬眼看向狼奴。外面在下雨,屋里泛着淡淡的潮气, 他也泛潮,眼睛黑润而明亮,那副劲瘦蓬勃、强而有力躯体服帖地裹在隐隐显得紧绷的衣衫之下, 像一簇会呼吸的火,热烈而难抑地燃烧着。
  只看一眼,这火就跟随他的目光往她心尖上燃了,她又想起他无数次的吻与时轻时重的抚摸。
  楚言枝抬手把窗子推开了, 铜铃铛“叮铃”一声, 屋外清新微凉的风拂了进来, 露水般的雨丝粘连到了她的脸上与发丝上。
  她记得去年这时候, 她也隔了好些天没见他,摸着心口,感觉自己很想他,就提着裙摆去后院寻他。
  他躲着不肯见她,她那时想,她要正视自己的欲望,既然对他的身体有欲,那便坦然接受吧。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
  她有很多事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既做不到把狼奴永远留在身边,像他和三姐姐说的那样,一夫一奴地过完以后的日子,又做不到彻底把狼奴赶走,让他去寻自己的前程,而她自然不会和他再有任何身体上过分亲密的接触。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做不到完全地没心肝、完全地不顾及旁人,又总想自己能快乐一点、舒服一点,到头来好像既没有护到旁人,又把自己弄得很痛苦。
  她不见狼奴,是想忍一忍,试试自己能不能及时止损,趁大错酿成之前收手。可是只这一眼,这些忍耐好像都前功尽弃了,她的呼吸忍不住要发促,很想他过来抱住自己、亲一亲自己。
  她是个放荡的、不知羞耻的公主,是要被世人的唾骂声淹死的。就算不畏惧世人,她把这一切都隐藏得完美无瑕,她又如何说服自己没有错与罪呢?
  娘亲和钱公公一直在为她的未来筹谋,外祖一家一直在为她与表哥的婚事而筹备,表哥甚至把自己的一颗心都准备好了,要她去爱他,和他相持度过一生。
  如果没有狼奴,她一定不会这样痛苦,她会规规矩矩地长大,听话地接受这一切最好的安排,和表哥同床共枕,给他生儿育女。她说不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公主,父皇宠爱,娘亲疼爱,婆家更会对她无比关爱,驸马也一心一意只有她。
  这是完美的、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一生。
  她当年不该把狼奴捡回来。
  红裳将浓茶搁置在了她面前。
  茶气氤氲,浓烈的香气涌入鼻腔,等稍凉了一些后,楚言枝抬盏抿了一口,很苦很涩。她一饮而尽,心口的那簇火好像熄下去了。
  “狼奴,我并不想你。”楚言枝放下了空盏。
  狼奴睫毛微动,提步往她面前走来,楚言枝看了他一会儿,别开了视线。
  他一过来,好像天光变了,流动着的空气也变了,她口舌间未褪的苦涩弥漫开,却又让她想起那些个亲密的夜晚。
  红裳将茶壶坐放到火炉上后,静静站在一旁,看楚言枝,也看狼奴。
  他们二人间的氛围太奇怪,像黏化的糖丝、沾灰带尘,不干不净,偏偏又扯不断。
  红裳少时入宫,勤勤恳恳半生,唯一的夙愿是娘娘和小殿下都能好好的,她跟着也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有尊严、有意义。这愿望从搬入长春宫后就实现了。
  但娘娘和小殿下,特别是小殿下,却并没有因为日子变好而变得比以往更快乐、更幸福,作为最贴身服侍她的人,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小殿下对狼奴的感情,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红裳尝试去为她切断,告诉狼奴他们不可能,这一年里他们之间好像确实没再更进一步了,甚至连手与手的接触都很少再有。可他们的眼神看起来,又与之完全不同。
  红裳心思定了定,她知道自己应该把狼奴赶出去,不让他们有任何私下的接触,这对谁都好。而且,殿下此刻如此抗拒见到他。
  可如果真的赶出去了,殿下的心情是会好起来,还是会更伤心?
  “这茶最是涩口,钱公公半月前才送来了一罐新酿的甜橙子玫瑰泡茶,还没开罐呢,奴婢拿来给殿下泡上吧。”红裳笑着福身退出去了。
  “我不想喝——”
  红裳恍若未闻,出去后还带上了门。
  “殿下以前很爱喝甜味的泡茶。”狼奴触上她的袖子,进而去握她的手腕,“不是不喜欢喝,是觉得自己该喝涩茶了,对吗?”
  楚言枝要把他的手弄下去,狼奴却俯身搭上她的肩膀,与她只隔几息之距对望着。楚言枝的呼吸有点发软了。
  “殿下说不想奴,是觉得不该想奴了,对吗?”
  楚言枝再次偏脸看向窗外,身子微微往后仰靠,想躲避他的靠近:“就是不想。”
  狼奴将她微潮的发丝轻柔地拨到耳后,这触碰过轻过痒,若有还无,她止不住想要颤抖。
  狼奴把她拥到了怀里。楚言枝屏息片刻,抬起手臂要把他推开。
  可她手脚泛着软劲,推不开,像欲拒还迎。她总是这样,他挨得近一点,只是碰一碰而已,她就软下来。这不过隔了几日没见。
  狼奴轻轻拥住她,拿她手腕的手扶住她的腰,搭她肩膀的手抚上了她的脊背与后颈。
  “殿下在想奴。”狼奴感受着她柔软的怀抱和正剧烈着的心跳,这心跳与他的心跳相错着砸在彼此的肋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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