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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奴 (摘一朵影子)


  “记得就好。”楚姝看着她,目光微深,透着几分欲言又止,“你们风头正要盛起的那年,她找到了我,说要告诉我一件重华宫的把柄。她当时以为我和母后会嫉妒你们,然后想办法打压。”
  楚言枝听这话便笑了:“三姐姐不会做这样的事。”
  而且三姐姐只怕比她更早看透了父皇这人的心,根本没必要为了他争抢什么。
  楚姝却没跟着她笑了:“她说的把柄,有关你和狼奴。”
  楚言枝笑容一顿,一直守在她身侧的狼奴也将目光警惕地投向了楚姝。
  楚言枝心惊肉跳了一阵,而后反应过来,她当时和狼奴还很小呢,能有什么把柄?旋即笑道:“三姐姐信了?”
  “我可还没说是什么。”
  楚言枝笑容收起,敛了视线,手指无声拧着帕子,拇指指背被掐出了几道月牙印子。
  “她到底说了什么?”狼奴发问。
  楚言枝斥责道:“狼奴,主子说话,你不可以插嘴的。”
  楚姝看着他们之间颇有意思的眼神交流,再了解不过了。每次二哥过来见她,从小到大,只要见到阿香,他和阿香便会这样眉来眼去。甚至有时候不需要视线相碰,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就会流露出与旁人不同的氛围,好像这世上除了他们俩人外,其余人都是另一种存在。
  所以楚姝反而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她说七殿下竟然把自己的衣服丢给那个野畜穿,还带他到自己屋里玩。实在太不合规矩,小时候如此,等长大了,你说又该如何呢?”
  楚言枝拧了一会儿帕子,松了手,抬眸与三姐姐对视,三姐姐笑盈盈的。
  三姐姐比她年长几岁,很是早慧,怕是看出了她和狼奴之间的关系。其实仔细想想,连她都能看出来,娘亲和年嬷嬷本也该瞒不过的……但可能因为狼奴从小就养在她身边,打一开始就极其黏她,这些年以来无一日例外,她们习惯了,所以才没有立刻察觉到。
  “枝枝,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是公主,他们男子连平民百姓都可以三妻四妾,凭什么我们不可以多些选择?”楚姝抽走她手里已经被揉皱了的帕子,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对呀,殿下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的,一夫一奴就够了。”狼奴对楚姝的警惕立刻转为了认同,轻轻扣住楚言枝的肩膀。
  楚言枝却觉得有点难堪,她努力遮掩的秘密还是被人发现了,那些总会在夜深人静时疯狂侵占她大脑的羞愧感与罪恶感将她完全围拢住了。楚言枝皱眉推开了狼奴的手,偏脸躲向鱼池,神情有几分厌恶。
  楚姝知道,这不是对狼奴的厌恶,她是在自厌。
  狼奴将手收回去了,无声地望着她瞧。
  楚姝抚了抚楚言枝微颤的手,给她擦了眼泪。
  楚言枝良久才有些哽咽道:“这是错事,我一向听娘亲的话,但这事如果被她知道,她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我也对不起她为我操的心,我……”
  即便她每次都努力劝服自己,还是掩盖不了这件事的本质。她虽羞于被别人嘲笑,倒也没那么怕,只怕会伤到最亲近的人。
  “我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半点风声,枝枝可以放心。”楚姝犹豫了下,“我也不是刻意要在你面前揭穿,是我最近得了个消息,要提醒你们一二。”
  楚言枝含泪看向她,楚姝道:“去年九月安国公江霖得召回京,他们虽是前两日才到,昨儿办的接风洗尘宴,实则江家的那位小将军江炽在上元节那日就抵京了。”
  “这与我们有……”楚言枝想起那日在医馆前见到的三个怪人,噤了声。
  狼奴也反应过来了:“他那天看到我们了。”
  “江炽是在边关军营里长大的,今年才十六,听说他十岁就上过战场,跟随安国公击退欲要袭营的鞑靼,十三岁就亲自领兵夜袭敌营,取了上将首级。他对诸事极为敏感,上元那日不曾通禀便进京来了,甚至躲过了五城兵马司和部分锦衣卫的眼线,引得钱公公追袭了他半夜。”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姝摇头:“不知。虽然还没见过面,但我感觉这人很是轻狂,也许是要向朝廷示威。听闻江家对陛下此次突然召回很不满。”
  楚言枝不了解政事,平时娘亲也不会允许她过问,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那他看到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吧?当时我和狼奴也,也没什么过分举动。”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楚姝叹着气打破了她最后一点幻想,“据说他回去就开始打听狼奴了,得知他是辛恩的徒弟才终于作罢。旁人不知道你与狼奴之间……都没在意他的这点动向,我却能猜到一点,就怕他以后拿你和狼奴做文章。”
  “那他现在应该打消这个念头了。”狼奴又插了句嘴,“师父师公和安国公是故人旧友,我是师父的徒弟,他会顾忌师父他们。”
  楚言枝也有了几分期待。楚姝沉默了下,这点她不是没考虑到,怕就怕个万一。如果江家真有狼子野心,他们与辛家众人足有二十多年没再联系了,为了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拿辛家开刀也不是没可能。
  她近些年常看些帝王策论、治国理政的文章,深知给武将削藩有多重要。先帝当年让江辛二家一个远走边疆,一个收权致仕,目的就在于此。如今父皇精力一日不如一日,他想给皇兄铺路了,把江家召回,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楚姝虽然早就对成安帝失望透顶了,但在政事方面确实对他真心钦佩。先帝是给他肃清了一切麻烦才走的,留下的江山却是穷山破水,现在的大周国力强盛,早不可同日而语。换她是成安帝,她也很有可能对江家进行再削藩,要说对他们绝无半点疑心,也不可能,怕的不是他们不忠,而是有不忠的本事,所以自然会对他们秉持着最大的恶意来揣测。
  但这些并不合适说给楚言枝和辛恩的徒弟听,楚姝略微点头:“他既然后面没再追查了,应该就像狼奴说的那样。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只是以后遇到江家人了,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
  楚言枝仍有些忧心,更多的是心虚,和楚姝又聊了几句,婉拒了留她在这吃午膳的邀请后和狼奴坐上车辇走了。
  红裳和绣杏在方才在亭子外站了半天,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回来看到她眼圈微红,还紧张她会不会是和三殿下闹矛盾了。
  楚言枝现在心里烦闷得很,眼见日子一天天近了,有些事不得不解决了。
  之前姚令和她说的话,她这些天也一直在想,想来想去,想不出来个结果。她总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嫁给他,然后继续浑浑噩噩地和狼奴纠缠不清。三姐姐劝她的话,她从前就想过,但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后来一连几日,狼奴都没能近楚言枝的身了。
  狼奴立在兰心阁外,从春光明媚时守到春雨潺潺,殿下都没对他打开窗子。如今殿下若不想跟他见面,就会拿个铜铃铛夹在窗顶上,他只要稍稍一碰窗子,那铃铛就会乱响,殿下便唤人进去服侍,让他没法儿进去放肆。
  那次在三公主府的亭子里,见到殿下对三公主流泪,狼奴才听见她说起她连对他都不曾说过的心事。
  她仍然认为自己和他有亲密的肢体接触是不可饶恕的错吗?她怕被世人知道。世人都认为主子和奴是绝不能在一起的,像刀疤余说的那样,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和下人有了私情,也不会得到善了。后来为了敲打他,刀疤余还说了一桩轶事,说几十年前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只因为接了下人递来的东西,就被那迂腐的爹拖去砍掉了胳膊。那小姐当时才九岁。
  狼奴觉得好荒谬,殿下是殿下啊,她该有决定一切的权利,她想爱谁就爱谁,想讨厌谁就讨厌谁。为什么人间不许她敢爱敢恨?
  狼奴眉心微松,放下抵着墙根的腿脚,再度转身看向她悬了铃铛的窗。
  下着春雨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清清凉凉的潮湿,光线微暗,他的影子投在窗上,看起来像洇在宣纸上的淡墨。
  看不见殿下在做什么,兴许只是懒懒地躺在床榻内歇息。
  狼奴的指点在窗纸上,犹豫着。
  殿下真的一点也不爱他吗?
  对他的喜欢真的就只是一点对小狗那样的疼宠吗?她真的只是把他当成宠物或者玩物吗?
  如果是,她为什么也会有被他拿捏住的时候?为什么头一夜他把她掳到主屋时,她哭得那么难过,等着他为她擦眼泪?
  她一定怕他离开她。如果有一天,三公主家的那只笨黄狗要离家出走,三公主会害怕伤心到那样的程度吗?
  狼奴一步步走向兰心阁的前门阶下,门也关着,两个宫婢守着门还互相编著花绳玩,看他过来了,要他快点走,殿下在歇午晌呢。
  狼奴想到上元那夜回来,他怎么亲她都始终要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和梦里的她相似,却又不同,好像总有化不开的愁意与淡漠在里面。
  那淡漠狼奴早已习惯,殿下从小看他的眼神中就夹杂着这样的情绪,连捡他回来那日也是,悲悯中透着一点对于未知的好奇与下意识的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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