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音眉头一挑,淡淡道:“青天白日,你做什么梦?”她向她问好,是因为她如今身份不比从前,夹着尾巴做人。但这不代表她就要卑躬屈膝,去讨好从前不对付的人。
闻言,江妙云眼底的愤怒被风吹散一般,恶意缓缓消退,轻哼一声道:“陈宝音,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不怕我……”
“你想我怎么跟你说话。”不受她拉长的尾音威胁,陈宝音平静地道。
江妙云挑眉,提醒道:“你说呢?当然是符合你现在的身份!”
她现在什么身份?农女,状元郎的妻子。跟祖父、叔伯父亲都在朝为官的江妙云相比,十足的寒门。
她该十分尊敬,小心翼翼,讨好有加。陈宝音定定看着对方,忽然道:“我饿了,回家去了,不送。”
转身就走。
身后,江妙云愣住了,直到她走出好几步,才回过神道:“陈宝音!你给我站住!”
“陈宝音!你信不信我——”
仿佛听不见似的,陈宝音脚步不停。
“来人!给我把她抓回来!”终于,江妙云恼了。
陈宝音终于停下脚步。
回身,便见两个丫鬟从马车内跳出来,向她走来。
“你还要说什么?”陈宝音抬眼,看向马车里。
她现在落魄了,江妙云看也看了,奚落也奚落了,还要怎样?当真让她跪下?她知,江妙云也知,那不可能。
“你——”江妙云咬着唇,脸颊粉红,怒视着她,好半晌,扔出一张帖子,“后日我举办赏花宴,你来!”
帖子打着旋儿飘落,快掉落地上时,被一个丫鬟捧住了。走上前,递给陈宝音。
陈宝音看了看,没接。
“你该不会不敢来吧?”江妙云不怀好意地道。
陈宝音捏了捏手指,启唇:“你派人来接我,我才去。”否则,江妙云让门房拦她,或者给她难堪,她岂不是要受委屈?
这事江妙云干得出来。
“哼。”果然,江妙云不快道:“知道了,在家等着。”
少了一个给她排头吃的机会,江妙云不大高兴。但是,当车帘放下,马车重新驶动时,她嘴角不禁上扬起来。
徐四,不,陈宝音回来了。京城又好玩起来了。
陈宝音收好请帖,回到家。
“怎么样?”顾舒容急忙上前问道,“她没难为你吧?”
陈宝音取出请帖,说道:“没来得及。”但是后日的赏花宴上,就不好说了。除了江妙云,京城里跟她不对付的人,多得是。以江妙云的性子,到时会请哪些人,想也知道。
顾舒容有些担忧,看着那张做工精致的请帖,道:“要不,那日你别去了?就,就说病了,身体不适。”
“躲过这次,还有下次。”陈宝音垂着头,“去就是了。”
她早该料到的。
重新回到京城,曾经的恩怨不会消失弥尽,被时间和距离掩埋只是一种假象。风吹来,恩怨统统浮上来了。
怪只怪她从前不会做人,没有交好的姐妹给她撑场面。
“唉。”头一次,陈宝音有些后悔,躲在被窝里闷闷不乐。
顾亭远下差回来,听顾舒容说了此事。
“这可怎么办?”顾舒容着急又没办法,直跺脚。
顾亭远道:“我去跟她说说话。”
“哎,去吧。”顾舒容忙道。
顾亭远进了房间,便见床上鼓起一道人影,他眼底暗了一下,又恢复成惯常的温和模样。
“睡了?”他坐在床边,轻轻扯被子。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没有。”
“我听姐姐说了。”顾亭远道,“要听听我的意见吗?”
他能有什么意见?陈宝音不信,但还是掀开被子,爬了出来:“你说。”
顾亭远起身,离开床前。不多会儿,抱了钱匣子来,说道:“明天让姐姐陪你去买套首饰。”
陈宝音打开钱匣子,看着里面的一百多两银子,扒拉几下,说道:“买什么啊?都用上,戴去也一样被嘲笑。”
她们为了嘲笑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地打扮,要让她丢脸不可。
顾亭远一本正经地道:“你误会了,没让你都用。至少要留下十两,是下个月的菜钱。不然,我俸禄没下来,咱家没米下锅。”
陈宝音一愣,随即恼怒捶他:“让你调笑我!”什么时候了,还调笑她!
顾亭远轻轻握住她的拳头,卸掉力道,温声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也不能给你挣面子,但我有多少银子,都给你用。”
他如今有一百多两,就给她用一百多两。待到日后,他有一千两,就给她用一千两。有一万两,就给她用一万两。
陈宝音看出他眼底的认真,整个人愣住了,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儿在心底漫开。
“嗯。”她抿着唇,用力应声。本来就不自卑的心,更加充实了,“我明日就上街买首饰去。”
她们要嘲笑她,就让她们嘲笑去。
她是没她们身份尊贵,但她有偏爱她的娘,很爱她的顾亭远。她如今不用每日早起,什么晨昏定省,统统不用。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想何时用晚饭就何时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自在着呢。
“你不会怪我不陪你去吧?”顾亭远忽然低声说。
陈宝音意外道:“你明日不休沐,怎么陪我去?”她怪不着他呀。
顾亭远目露动容,说道:“娘子真是天底下第一通情达理之人,为夫心中甚慰。”
“……我看你是皮痒。”陈宝音看着他道。
话落,只见顾亭远挑高眉头,惊讶道:“你怎知晓?”随即,更加感动了,“娘子当真与我心有灵犀,连我皮痒都猜到了。那,娘子不妨再猜一猜,我哪里最痒?”
陈宝音又羞又气,猛地跳起来,把他掀翻在床,按住狠狠教训了一通。
不正经,混账男人,就是欠收拾!
次日,陈宝音叫上顾舒容和兰兰,去逛银楼。
买首饰么,人多才热闹!
顾亭远让她把家中银钱都带上,陈宝音可舍不得。没见顾舒容因为菜钱贵了两三文,要开始做绣活了吗?还是要省着花用。
只是,明日她要出战,不披上战袍未免有损我方士气。
她给自己购置了一套成衣,是春季新款长裙,又买了一根珠钗。给顾舒容买了一根银簪,给兰兰买了一把丝线。兰兰不要首饰衣服,怎么都不肯要,主动提出想学绣花,要了一把丝线。
“你们先回去。”买好东西,顾舒容让陈宝音和兰兰先回,“我去买菜。”
陈宝音便带着兰兰先回了家。
顾舒容在菜市场上逛得熟了,熟门熟路去到便宜新鲜的菜摊上,买好了今日所需的蔬菜,挎着篮子满载而归。
经过一条巷子时,她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墙边曾经堆放着草垛,还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躺在那里,但顾舒容已经不记得了。
几两银子而已,顾舒容又不是没借出去过,就没打算对方能还。再说,她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清,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让对方还?只祈祷,自己没有同情一个坏人。
“舒容?”走过一个拐角时,忽然前方门口传来一声。
顾舒容意外,谁在叫她的名字?
偏头一瞧,不禁愣住。前方那户人家,院门打开,站着一名体态风流的文人模样的男子。瞧着年岁,已近而立之年。只不过,眼神清明,气质风流,此刻面上带着喜色:“真是你?你怎么来京城了?”
是,是方晋若?
顾舒容怔怔,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第116章 宴会
方晋若是她已退婚的未婚夫。幼年时, 两方长辈做主,为两人定下婚约。后来,方晋若进京赶考,多年未回, 未有音讯, 阿远劝她退婚。
顾舒容不后悔退婚,哪怕退婚后烦扰不断, 为她说的亲事还不如方晋若, 顾舒容也不后悔。
“是我。”顾舒容不再掩饰自己的惊讶与意外,微微打量他, “你住在此处?”
这些年来,多亏干爹干娘庇护, 她和阿远才能平平安安长大。方晋若对不起她, 但干爹干娘没有。
就当是看在干爹干娘的份上。
“是。”方晋若点头,他租了好友的院子,居住在此处。面上笑容更甚, 走出门来, “你来京城了?是来寻我?爹娘也来了吗?”
顾舒容表情古怪。想起干爹干娘面对她时尴尬羞愧的脸,忍不住道:“怎么?你想我们?”
“你这是什么话?自然是想的。”方晋若道。
顾舒容更加讥讽了:“既如此,为何多年不归, 亦无书信?”从他背上行囊离家,到现在已有十一年。他从不曾回去过, 也没有使人捎过只字片语, 干爹干娘很担心他, 她亦日夜为他担忧过。
似是被她眼中讥讽刺痛, 方晋若怔怔, 随即长叹一声:“你不懂。”唏嘘摇头, 好似有无尽酸楚与难言之隐。
顾舒容想说,你欠债了?撞到头不识字了?还是别的什么,能让你枉顾孝道、对未婚妻的责任?
但两人已经退婚,说这个已经没意思。她退后一步,淡淡道:“干爹干娘很记挂你,有工夫还是回去看看吧。”转身欲走,又抛出一句,“我们已经退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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