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惊叫一声,连忙后退两步。
该不会是个死人吧?她遇见了杀人案?左右看看,偏生此刻路边无人,顾舒容挎紧篮子,忍着害怕上前:“喂,喂!”
等了等,不见回应,于是弯腰捡起一根树枝,远远戳那人的脚踝:“喂!喂!”
树枝戳过去,那人的脚晃动起来,顾舒容注意到他的皮肤被戳得凹陷进去。顿时,松了口气。人还活着。
“喂。”她丢了树枝,用脚尖轻轻踢他,“你还好吗?”
隐约有声呻吟传出,她索性放下篮子,把那人从草垛中拖了出来。是个身量极高的男子,头发蓬乱,满脸血污,瞧不清真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胸腹有一小片血迹。
“醒醒,醒醒。”顾舒容道,但也没抱太大希望,这人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就算醒过来怕也不能动。
果然,这人眉头紧皱,始终没有醒来。顾舒容起身,准备去街边找两个人,把他抬去医馆救治。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水,水……”
犹豫了下,顾舒容回去,在他身边蹲下。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鸡蛋,轻轻磕了个小口,将蛋清喂给他。
“你是谁?”喂了小半蛋清后,男子睁开眼睛,漆黑深冷的眼神注视着她。
顾舒容觉得他不是好人。好人不会有这种眼神。于是她站起来,说道:“既然你醒了,那我走了。”
但男子攥住了她的脚踝,令她走不动,她大急,抬脚要踹他,就听他喘了一声,说道:“救我。”
顾舒容不想救他,抿紧嘴唇,用力挣动。男子明明重伤,却力气极大,手指像铁箍一样攥着她的脚踝。
“你放开!不然我喊人了!”顾舒容急道。
男子一愣,眼中闪过自嘲、愤怒、失望,艰难地开口:“我不是坏人。”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顾舒容反问道,仍旧挣动。
男子闭上眼睛,缓缓松开手。躺在原处,一动不动了。
顾舒容得以挣脱,连忙后退,警惕地看着他,就见他胸口激烈起伏,并非晕了过去。
犹豫了下,她捡起一旁的篮子,快步走了。
这人受这么重的伤,谁知沾上什么事?她就不该理他,免得惹事上身。这样想着,走出一段后,仍是不禁好奇回头。这一看,脚步不禁顿住。
那身量极高的男子,身体扭成奇怪的形状,正趴在地上,去舔她不小心踩碎的半个鸡蛋。
蛋液混合着泥土,还有碎蛋壳,往常张瑾若便是踩到了,都要恼怒半天。但现在,他认真地舔着,竭力让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多一分。报仇,他还没有报仇,他不能死!
脚步声渐渐靠近,张瑾若本能绷紧身体,警惕地看去。随即,他舌尖压下不小心吃到口中的一块鸡蛋壳,说道:“若我活着,会还你的鸡蛋。”
顾舒容不是来让他还鸡蛋。一个鸡蛋而已,顾家算不得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至于连个鸡蛋都给不起。
“你……”她抿抿唇,忽然将手心里的几块碎银子抛到他身边,“你保重。”
说完,匆匆转身跑走,再也没回头。
也许他是坏人,也许他不是。顾舒容看不得人这样狼狈屈辱,但又不敢帮他。匆匆扔下几两银子,便回家了。
她只将这事当成一场意外,很快抛到脑后。回到家,便跟陈宝音说:“京城的菜价比镇上贵两三文钱。”
“这么多?”陈宝音惊讶道,仔细想想,又说:“也在情理之中。”
顾舒容不喜欢这种情理之中,她说:“这一篮子菜,贵上七八文呢!”这才是他们一天的菜钱,那一个月岂不是贵上两三百文?
她精打细算惯了,觉得这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一边择菜,一边说道:“我去绣坊接点活,你觉得怎样?会让阿远没面子吗?”
顾亭远现在是官身,堂堂状元郎,从六品修撰,领朝廷俸禄。他的姐姐居然卖绣品?别人会如何看他?
陈宝音想想,是不太合适,的确会让人觉得顾亭远养不起家。但顾亭远不是在乎这个的人,想想说道:“姐姐不必如此辛苦,咱们家还吃得起饭。”
做绣品是个精细活儿,很伤眼睛,陈宝音觉得顾亭远舍不得自己姐姐如此辛苦,不如他多卖点画。
“不辛苦。”顾舒容头也不抬,“我少做些,每月只做几件,把菜钱补上。”
陈宝音不禁头疼起来。因为这几日,她也在想,如何生银子。
京城不比镇上,她如今也不再是农女陈宝丫。他们是顾亭远的家眷,一家人穿出去的行头,总不能寒碜了。钱从哪儿来?顾亭远的俸禄,够一家子嚼用,但不够一家子过得光鲜。
可陈宝音是个好锦衣华服的人,从前在村子里住着,布衣荆钗也就罢了。来到京城,她克制不住的就想穿漂亮衣裙,想戴漂亮首饰,想吃遍酒楼小馆。
就算她能忍得住,可身为顾亭远的夫人,要跟他同僚的家眷打交道,他上司家中有人过生辰、寿辰、红白事等,难道不要表心意?
钱从哪儿来?陈宝音若是卖了地,手里倒有本钱了。但地是不能卖的,她若跟顾亭远过不下去,那片地就是她傍身的底气。
可惜,天底下只有一个赵文曲,没有第二个给她送银子。
“让我想想。”她说道。
顾舒容点点头:“嗯。”不是着急的事,不急在一日两日的。
顾亭远在翰林院,处境跟前世有所不同。前世,他乃探花,没有夺了任何人的风头,一入翰林院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但这次,他夺了冯文炳的状元名头,而众人看好的冯文炳则是取了第三名探花。如此颠倒了个儿,顾亭远进入翰林院时,便遭到冯文炳的排挤。
冯文炳的父亲乃左都御史,叔伯都在朝中任要职,名声面子很大。他看顾亭远不顺眼,不少人都给他面子,对顾亭远不太友善。
顾亭远不在意这个。他心想,皇上点他为状元,应当是经过了一番犹豫和思量。他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要在翰林院踏踏实实地扎下根。
别人刁难他,他不慌不忙,和气友善地解决。别人对他冷言冷语,他亦不放在心上,待同级温和有礼,待上级恭敬有加。时间久了,倒传出一个好名声。
关注顾亭远的人有不少。之前赌坊里押住,因为顾亭远夺冠而赔钱的人,少不得打听他。顾亭远是经不起打听的,很容易就打听出来,他幼年丧父丧母,被姐姐抚养长大。刚成亲不久,妻子乃一名农女,叫陈宝音。
“宝音?”有人对这个名字耳熟,“从前倒有个叫徐宝音的。”
许是巧了,两人重名。但这一日,陈宝音跟顾舒容买菜回来,只见巷子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娇美的脸,翘着兰花指,以帕掩口,轻笑道:“哟,这不是淮阴侯府的四小姐吗?”
第115章 下帖
陈宝音脚步顿住了。望着阔别一年多的故旧, 心情很奇异的没有波澜。
她早想到会有这一天。
“宝音?”一旁,顾舒容知来者不善,提起了心。
陈宝音偏头道:“姐姐,你先回去。”
顾舒容摇头, 待要说什么, 陈宝音攥住她的手,把提着的糖炒栗子塞她手里:“回去吧, 不会有事。”
见她坚持, 顾舒容只好接过纸包,抿抿唇, 目含担忧地离去了。
马车上,江妙云皓腕如玉, 缀着翠绿的镯子, 优美柔软。将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娇美的脸庞,眼神充满兴味, 上上下下打量她。
“瞧我, 见着老熟人,一时高兴,都糊涂了。”江妙云轻轻掩口, “是‘曾经’的徐四小姐。”
陈宝音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只听江妙云貌似关切,继续说道:“我听说你被送去乡下。乡下很穷苦吧?瞧你, 比从前黑了许多, 脸也粗糙了许多, 真令人惋惜。”说话时, 她轻轻抚摸自己白皙精致的脸蛋。
陈宝音听了这话, 仍然目光平静。她是徐四小姐时, 一盒胭脂就有十几两银子。做了陈宝丫,有段时间连面脂都没有。
“是。”她甚至平静地开口,“我丑了许多。”
江妙云与她不对付,特意前来看她笑话,无非是要瞧她落魄、比不得从前。
让她看。
听到她的话,江妙云脸上的笑意不增反减。她注视着马车外的人影,五官比从前长开了一些,显得愈发明媚夺目。说什么黑了、丑了,江妙云心里知道,都是气她的,并不是真的。
陈宝音还是很好看。配上她此刻镇静从容的神色,更叫人看不顺眼。她凭什么没疯?凭什么不狼狈?
“嫁了个读书人,算你运气好。”江妙云不笑了,神色阴晴不定,“淮阴侯府对你还真是好。”都赶出府了,还管她的婚事,为她找了这样一个满腹才学的夫君。
陈宝音轻轻抿唇,没解释,而是道:“这么久不见,你还好吗?”
话落,江妙云一怔:“你向我问好?”骄纵蛮横的宝音,向自己问好?
江妙云眼里满是不敢相信,眉头渐渐拧起,一股愤怒喷薄而出:“呵!改姓了陈,你的骨气也没有了!”她眼底流露出恶意,“想向我问好?你得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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