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径直坐到对面去,翻开温兆案的卷宗,怔怔地看着,几次提笔都不知如何写陈词。
“写不下去就我来吧。”陆怀远说这话时浑然自如,似乎料到她会不知如何落笔,说着他已伸出手。
贺南嘉的确不知如何写,本心排斥是真,不懂游戏规则也是真。
后世的影视剧中,总会刻画一些正能量却不符合现实的剧情,例如初入职场的新人,似乎拥有满腔热血的小太阳,坚守本心和原则不放,定要将真相、肮脏揭开,哪怕过程中碰的头破血流,结局都是皆大欢喜。
每每看此,她都会自我审问,自己遇上会吗?
答案是否定。
她将卷宗递给陆怀远:“陆寺丞预备如何写?”
陆怀远接过来,挑眉反问:“贺寺丞想学?”
从前这人说话时不时带刺儿,或者阴阳怪气的。这回,贺南嘉听出来他是单纯的问,可大概自己心虚,总听出些讥讽的调调,她收起心绪,点头:“多学些,没什么不好。”
陆怀远已执笔开始写,期间不带停一瞬,行云流水一口气写完,而后将卷宗又递给她。
贺南嘉看后,倒是与她之前在脑子里的草稿相差不大。
温兆是被宋陌卿所杀,而宋陌卿畏罪自缢,中间自行扩充的内容狗血酸爽,大约就是一个为爱痴心错付女子黑化的过程……
“做官没那么容易,至少比后宅难多了。”
陆怀远冷不伶仃来了这么一句话,讥讽的调调不言而喻。
贺南嘉憋了满腹的污秽浊气就没压住,她冷了脸:“本官从不觉得做官容易。”
陆怀远抬起头,视线缓缓落上那份卷宗,意味不明道:“相比之下,后宅不是更轻松?”
他始终不明白,贺南嘉为何要跟男子来争朝堂,罔顾朝纲理伦不说,还搅乱了男女分工的秩序。
这个观点好耳熟。
陆怀远的话跟后世那些让女人在家带孩子、自己出去挣钱男人如出一辙,一样的肤浅、普信。他们自觉非常牛轰轰,瞧不上在家的主妇,骨子里觉得这个家离不开自己。
“本官记得,梁思柔在陆宅里可不轻松啊!”贺南嘉言语犀利起来,她将陆怀远不愿意面对的旧事拉出来谈:“陆寺丞就没想过,你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没得?”
能指使梁婆子的,除了婆母梁氏,还会有谁?原因她不知道,可结果昭然若揭。
陆怀远眉目一沉,避开她尖锐能粉碎盔甲的视线,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知道什么?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呵,”贺南嘉起身笑了起来,边往外头走边道:“本官不知也不相知陆寺丞什么苦衷,只不过要让你明白,后宅里的冤案,可不比大理寺公府的简单。”
陆怀远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无力闭眼。
-
飙凌府。
总管太监笑呵呵的念完口谕,将人留下就称回宫去复命了。
“傅将军,末将任凭差遣。”
看着娃娃脸男子满脸赤诚,傅琛眉心直跳,沉着脸道:“你回去吧,本将的人手够。”
赵恒娃娃脸皱成了小包子,看起来更圆了,他为难道:“傅将军,这是圣人的指令,末将不可不从。”
家父都交代了,就算是傅琛打他,都不能离开飙凌府,必须想尽办法讨个差事来,反正主意都是傅家人出的,他就是听令行事的。
“末将虽不敌飙凌卫,可也绝不会给傅将军拖后腿。”
傅琛哪里是怕赵恒拖后腿?而是不喜欢周边有外人跟着。
环音阁里的情况有了些许眉目,雪石打探到那名奸细已去了扬州瘦马总馆,据松石传来的消息,那很有可能还是袁贼一个暗桩,而他正准备与其余的飙凌卫启程。
今日听闻永忠伯爵自求了解案子,他担心贺南嘉愣头青,学着上回私自调查顾明当铺一事。他没说的是,顾明的当铺中有不少眼线,已被提前处理过了,否则贺南嘉怕是早就被发现。
此去扬州来回至少数日,因此他才特地在马车上跟她叮嘱。
贺南嘉?
傅琛剑眉挑了挑,缓缓看向赵恒,问:“任凭差遣?”
赵恒一听,即刻单膝跪地,拱手:“万死不辞!”
“不至于,”傅琛一本正经地吩咐:“即日起,你紧跟贺寺丞,直到我等归来为止。”
赵恒的娃娃脸皱成一团,仰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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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里待着很闷,古代又不用打卡的,贺南嘉在菜园子呆坐了许久,心情还是说不出的烦闷和郁结,她就跟大理寺卿方大人告罪,称身子不适,想回府休息去。
大理寺卿方文似乎看出她的郁闷焦灼,颔首温声让她看开些。
就是看不开咯!贺南嘉没说什么,躬身告辞回府,却在府门前看到了赵恒,他跟立柱似的杵在府门前,活像后世的保镖。
贺南嘉走上前询问,听他说明来意,她满腹郁结竟莫名的一扫而空,哈哈大笑了起来。
“恒哥儿就当休沐好了。”
“哈哈—”
让一个上阵杀敌的猛将来看一个女子,可不就相当于挠痒痒?傅琛此举令贺南嘉苦笑不得,温兆案的结案陈词都写了,还能做什么?所有的不甘其实藏了私心,她将离开侯府这座牢笼期望押注在温兆案上。所以案子被迫终止,她感觉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你还笑的出来,”赵恒满脸郁闷,憋着无奈道:“我当值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头回接令来看一个女子,真,真是无聊至极。”说无聊那是因为他担了贺南嘉二哥哥的名头,给了面子的,若换做是别人,他会说抱怨一大堆,什么浪费时日、大材小用、多此一举……
自从认下这个赵家恒哥儿做二哥哥,贺南嘉与他相处也轻松自然起来,为了能让二哥哥脱离“苦海”,她出了一个主意:“傅将军不在京城,山高皇帝远,天高海阔任鸟飞啊,只要我不说,傅将军不会知情,恒哥尽管忙自己的去。”
即便想不通,她也不会与封建王朝抗衡,如今的一切来之不易,前途漫漫,要走的路还很长,绝不可逞一时之快而意气行事。
赵恒苦闷的娃娃脸即刻鲜活了起来,可也只是一瞬就塌了回去,他摇头坚定道:“圣令不可违,军令如山,看似简单,也必须完成。”
贺南嘉倒是乐意,多了个熟人在身边,说说话也挺好,就引人进去。主厅里堆了大大小小的笼箱,外边儿绑着红绸带,她心中猛然一紧:不会吧?又来?
即刻拉住一女使问:“谁提亲?”
“不是向你提的,慌什么?”
善书琴刚送走了客,过来看一眼就见女儿着急心慌的神色,肚子里的不满又跳了出来,语气就不怎么好。但她很快意识到,就软了语调:“是户部侍郎的外甥,孟进士及第提的亲。”
善家多了个女儿,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
前几日,就有时常走动的姐妹来寻善书琴,为的就是相看这个善通,除了个头小了小了点儿,其他都挺满意的。
其中,孟氏、李氏都是文官,也想跟善家联姻,恰好刚出了一个进士及第,一下子就将其他人给比了下去。
善氏、孟氏也是快刀斩乱麻,很快定下了年末的婚约,毕竟善通刚回来不久,善书琴还想多养上些时日。
贺南嘉听后真心为阿通开心,她与孟辽接触过几回,是个有才学却不自傲的人,她道一声恭喜母亲,就将赵家恒哥儿为何出现侯府简单细说。
赵恒再次见礼问安贺家大娘子,娃娃脸上写着忐忑。前不久拒了两家的婚事,这会儿来,当真是尴尬。可他与傅琛请了好几回别的差事,都无用。
善书琴并不介怀旧事,先是笑著称劳烦赵家恒哥儿了,而后请他先去客房歇息,晚些时候一同用膳,再将女使都打发出去。
主厅中,只留贺南嘉、善书琴这对母女。
“嘉娘,这无外人,我期望你能与母亲说实话。”
傅琛安排赵家恒哥儿来守护贺南嘉,这份情意不论出于善家的恩泽,还是傅琛个人的心意都不重要,善书琴要弄清楚女儿的想法,“你可倾心傅将军?”
张威问了,怎么连善氏也问啊?贺南嘉自觉要检讨了,她摇头还未出声,始料未及的冷话如冰珠般砸了过来。
“没有就好,以后你也不准有、更不许有,傅琛是你这辈子都高攀不起的,明白吗?”
贺南嘉:“……”
垂在身侧的小手微微颤了颤,尽力说服自己母亲只是说事实,并没贬低她的意思。
可下一瞬,更大更尖锐的冰珠砸了过来。
“你瞧不上平阳王府的郡王妃,却转头与傅琛不清不楚的,这有违女诫、女礼、女德,更有攀附之嫌,平阳王府知道了会如何做想?傅琛不仅仅是皇族,更是圣人的心头肉,恐怕与太子在圣人心中的份量不相伯仲。就连昭仁县主他都瞧不上的,你认为他会瞧上你吗?”善书琴明知言语伤人,可总比女儿陷进去的好。
贺南嘉压住火气,淡然道:“女儿从没想过高攀谁。”
这话善书琴听着很安心,可下一瞬,话锋猛然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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