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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怜 (椒盐小甜饼)


  这般嘲讽的场景,令谢璟青了面色。
  他未看临渊,而是看向他身后,那足有数千人之多的精兵,脸色更寒。
  他不甘又不解,厉声问他:“你何来的兵马?父皇从未将兵符交给任何一名皇子!”
  临渊也在他的视线中侧首,看向身后为他所辖领的精兵。
  “这是我元服那年,父皇送给我的私兵。”
  “起初的时候,也不过千余人。这两年间,又接纳了些战场上退下的老兵,才渐渐有了如今的人数。”
  他的语声落,重新回首,对上谢璟的视线。
  两双轮廓相似的凤眼隔着大火烧过的焦土短暂对视。
  终是临渊先启唇,语声平静地叙述道:“皇兄当初说的不错。父皇大抵是有些偏颇。”
  谢璟的双手紧握成拳。
  双方兵力悬殊下,他刹时便知自己胜算渺茫。
  一时也不恋战,只翻身上马,对身后的死士命令道:“拦住他!”
  死士齐应,手持兵刃冲杀上前。
  临渊身后的精兵同时得令,拔刀出鞘。
  两方厮杀在一处。
  但人人数相差甚巨,战局很快便向临渊这方倒去。
  临渊短暂一顾,便扬鞭催马,向谢璟逃离的地方紧追而上。
  他同样,也不能放谢璟离去。
  临渊带来的十数名死士亦紧随而上,有意无意地将谢璟往歧路上赶。
  谢璟一路策马疾驰。
  但百丈密林已被他烧成焦炭。
  他策马其中,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终是被死士们追逐到了凤汤山的断崖边。
  望着底下深不可见底的缘故,谢璟面色微白,勒马却步。
  身后的死士却步步紧逼。
  他们放下弓弩,转持钢刀,似要将他即刻斩杀在此处。
  临渊也勒马停步。
  他从死士处拿过雕弓,挽弓如满月,对准谢璟的后心。
  谢璟回首,见铁箭在弦,少年凤眼沉冷,杀伐果决。
  谢璟自嘲般笑出声来。
  他终究是下手得太晚。
  落得如今满盘皆输,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在临渊的铁箭离弦之前。
  谢璟蓦然转身,手中银鞭狠落。
  骏马吃痛,奋然扬蹄,自断崖上一跃而下。
  呼啸而过的北风带来林木烧灼后的焦气,熏得人心肺发闷。
  临渊徐徐放下手中雕弓,策马行至断崖前,垂首看向深不见底的渊谷。
  他的凤眼浓黑,不辨喜怒。
  良久,他抬手,对跟随而来的死士命令道:“去断崖下,找他的尸首。”
  死士们应声而去。
  临渊淡垂羽睫,在断崖前等待。
  半个时辰后,死士们传来音讯——
  谢璟并没有他这般好运。
  日落时节,他们在断崖下寻到了谢璟的尸首。
  临渊并未言语。
  只是将手中的雕弓抛下断崖,重新策马,踏着最后一缕落日余光,往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三日后,胤朝王都。
  隆冬将去,皇城内却并无万物复苏之象。
  宫人们身着素净宫装,在巍峨的红墙下来去,偶尔遇见,在偏僻处低声交谈几句,说得也都是乾坤殿里的事。
  当今圣上谢庚病已沉疴,连御医们的方子都已无效。
  三日里至多只有一日清醒。
  眼见着龙驭宾天便在眼前,储君却仍未确立。
  宫中人不免在心中猜测,皇帝谢霄是否想将皇位交给慧贵妃所出的六皇子。
  有宦官在偏僻处窃窃私语:“听闻陛下并不中意皇后娘娘所出的大殿下。而惠贵妃娘娘如此得宠,这龙椅,恐怕还是要交到六殿下手中。”
  他说着,就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放在三人当中的木盘上:“我押六殿下五两银子。”
  另一名宦官不甘示弱:“皇后娘娘可是赵氏贵女。国舅爷三朝元老,为文官之首。岂会坐视太子之位落到旁人之手?”
  他也往木盘里放下一锭银子:“我压大殿下,八两银子。”
  为他们做东那名宦官将银子暂收进袖袋,却又不免有些感叹道:“可惜七殿下不在。”
  “若是七殿下在的话,我借钱都得来押些银子——少说也得赢他个一年的酒钱!”
  正当宫人们各怀心思的时候。
  乾坤殿的通传声已如潮水荡开,往这本就暗潮汹涌的宫廷里更添一道波澜。
  “皇后娘娘到——”
  语声落下处,一列云青色衣装的宫娥提灯而来,为身后的丽人照亮来路。
  赵皇后目不斜视,仪态从容地走过乾坤殿内的鎏金屏风,步入天子寝居。
  如今天子病重。
  赵皇后今日便也穿得简素。
  雪白的鹤氅底下是一身藏青色的宫装,云纹暗卷,银线盘绣。
  行走间珠钗不摇,环佩不动。玉容清冷端丽,少见笑貌。
  她行至天子榻前,一双神情冷淡的凤眼垂落,看着正伏在榻沿上哀哀哭泣的女子。
  那是天子最宠爱的惠贵妃。
  芙蓉面,春水性。
  是男子惯会喜欢的那等女子。
  似是听见宦官的通传,此刻惠贵妃也抬起眼来。
  一张原本明艳的脸上此刻哭得妆容尽湿,颇有些我见犹怜之态,却又不得不起身给赵皇后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赵皇后淡淡应过她,又将视线转到谢霄面上。
  她遵循着宫里的规矩,仪态端雅地向他行礼,语调平静而疏离:“臣妾有几句话要与陛下说。可否请旁人回避一二?”
  谢霄抬眼看她。
  继而一只枯瘦的大手微抬,示意惠贵妃与周遭伺候的宫人们一并退下。
  惠贵妃泪盈盈地望着他,殷红的唇瓣微启,似还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在谢霄淡淡垂下眼帘后,噙泪往殿外退下。
  伺候的宫人们同样鱼贯往外。
  朱红的殿门沉沉合拢。
  将这一双相对了二十余年的帝后锁在其中。
  谢霄有些疲惫地倚在龙榻上,对赵皇后道:“坐下吧,不必站着说话。”
  赵皇后谢过恩典,在他下首的圈椅上坐落。
  她眼帘低垂,看着两人之间明净的宫砖,语声淡淡:“若是臣妾不曾猜错。惠贵妃,应当是为太子之位而来。”
  谢霄双目轻阖,并没有否认。
  赵皇后的神情也同样平静:“臣妾亦能猜到她的说辞。不过是怕臣妾戕害于她罢了。”
  她询问道:“在陛下心中。臣妾便是这般毫无容人之量,会戕害嫔妃的毒妇吗?”
  谢霄叹了声。
  “你为后二十余载,持躬淑慎,驭下平和。又何来的毒妇之说?”
  如谢霄所言。
  她是一位无可指摘的皇后。
  清醒,理智,从不嫉妒,也从不被儿女情长所缠绊。
  不过与其说是妻子,反倒更像是他的同僚。
  并肩而行二十余载,临到终了,虽未留有多少情谊,却也不至生出厌恶。
  倒也,算是帝后中的典范。
  而赵皇后待他说完,方启唇道:“臣妾为后二十余载,想知道的事并不多。过来询问陛下的,也仅仅只有今日这一件。”
  “不知陛下,可否为臣妾解惑。”
  谢霄颔首:“你问。”
  赵皇后起身,向他行礼。
  “臣妾敢问陛下,在璟儿与慧贵妃所出的清泽之间。陛下更属意于谁?”
  她问得这样的直白,语调里却又不见波澜。
  平静得,仿佛是在说起一件寻常的后宫琐事罢了。
  谢霄有些倦怠地轻阖了阖眼,终是道:“璟儿不能容人。”
  “若是将皇位交与他手,他这些异母的兄弟,连同他们的母妃,怕是要在他手中死尽。”
  赵皇后轻轻颔首。
  也像是素日里与他商议后宫事务那般,与他议论起此事:“如陛下所言。惠妃所出的第六子秉性柔和,确能容人。但终是被惠妃教养得过于怯弱,且成日里醉心诗词,不问国事。也并非是皇位的上上人选。”
  她此言僭越。
  但谢霄并未驳斥她。
  他枯瘦的手指垂落,碰上放在榻沿上的长剑。
  金属特有的冰冷触感传来,似又将他带回了金戈铁马的少年时。
  他叹了声,问:“渊儿可回来了?”
  赵皇后凤眼淡垂:“渊儿自一年前远赴边关犒赏三军后,至今行踪不明。”
  谁也不知,他要何时归来,又是否还能归来。
  而以谢霄眼前的情形,大抵已等不了几日。
  谢霄心中亦是了然。
  他微微颔首,对赵皇后道:“朕在大去前会将传位的圣旨拟好,交由贴身的宦官保管。”
  “你也不必好奇。待朕百年之后,自然知晓。”
  赵皇后眉尖短暂地一蹙。
  但她终究未说什么,而是起身向皇帝告退。
  她如来时那般徐徐走过鎏金屏风。
  走到紧闭的朱红殿门前,亲手将它推开。
  殿外的光线随之涌入,令她看清,正等着殿外的少年容貌。
  窄长凤眼,淡色薄唇。
  在日色下望来,冰冷又疏离。
  是与她颇有几分相似的容貌。
  “渊儿?”赵皇后凤眼微抬,从乾坤殿内迈步而出,又抬手将宫人遣散:“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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