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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金裘 (梅燃)


  皮肤传来一阵刺麻, 姜月见咬住了嫣红的唇瓣,说不上是羞更多,还是恼更多。
  “别笑了!”
  太后娘娘威严十足地警告道。
  那么喜欢看她笑话?
  太后娘娘这警告也软绵绵的无力, 楚珩却真的停止了笑, 双臂揽住太后柔条似的身子,握着她抵向身后镂空芙蓉海棠缠枝花样的槅扇。
  姜月见郁闷至极,挑开别话, 手掌推了推男人悍然如不可摧的肩:“说真的,你儿子这么记恨冼明州, 真是出乎我意料。”
  怎么说都不听。
  楚翊听话得很, 就这一件事,她磨破嘴皮也没用。
  靠在她充斥着芳馨的颈项,贴了一晌, 抬起下颌, “我去和他说。”
  见她秀美微蹙, 找补一声:“我是说, 冼明州。”
  比起楚翊的那点儿不足道的成见,冼明州对自鄙与自厌才是症结。
  姜月见想了想,点头。
  楚珩这时勾了勾唇:“袅袅怎么紧张?生怕英儿和我太亲了?”
  以前她不是这样。
  她大概顾忌着,倘若英儿和他不亲,万一他再有了别的女人, 生了别的儿子, 恐怕威胁英儿正统嫡出的地位, 所以不为别的, 就为了儿子前程, 她都会很乐意让楚翊与他亲近。
  姜月见咬唇, 斜睨秋水过去。
  被她看得呼吸都放慢了。
  正要凑过来, 低头含住太后娘娘可爱的唇瓣。
  “楚珩。”
  她冰冷一声,把他拉扯回现实。
  姜月见眼眶微微泛红,冷嘲:“英儿生下来,你管过他多少?”
  “……”
  他的动作滞了片刻,不再有下一步。
  “一直都是我在养育他,不是吗?我一点都不怪你把我抛下,但是英儿,我不能不怪你。他这么喜欢你,处处维护你,为了你几次三番地不惜抵触我,可凭什么你就理所当然地,好像想要天伦时,就能随时撷取,不想要时,又能随手可抛。”
  她就是心里不平衡。
  楚翊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一直对他父皇惦念不忘,压根不知道,他爹对他从来都不珍惜。
  “袅袅。”伴随泛哑的一声唤,修长的睫落下一串密影,姜月见扭回脸,看到他垂落的视线,漆黑如深潭般的瞳涌动着愧疚与自责的情绪,其实她心里也梗着难受,可她不知道怎么代表儿子原谅。
  楚珩摩挲过她滚烫的面颊,低声又唤道:“袅袅。”
  “我之一生,波澜壮阔,杀机四伏,我父疑我,我兄背刺,生母早逝,养母也只偏向亲子,袅袅,我承认,我过往没经历过人世间的任何感情,包括血脉之亲,在看我来,也仅仅只是一滩骨血和肉泥。作为英儿阿父,我的确不够资格,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段情感关系,这方面我就是个幼稚且不能及格,哪怕连‘妥帖’二字都难做到的人。”
  姜月见仿佛被千万根钢针密密麻麻扎进了血管里,刺得又疼,又麻。
  她说不出话来,湿润的美眸,震惊地看着他。
  楚珩自嘲地抵住她的额头,手掌扣入她脑后如云般的发丝。
  “袅袅,”他哑声道,“我爱你,也爱英儿,我会改的,或许你发现了对么,我在改。”
  额头相抵,滚烫的皮肤,炽热的温度在传递,蔓延开来。
  姜月见的指节轻轻地向他腰间一勾,“你……”
  话没有说出来,指尖也没有勾到,面前突然涌入了大片璀璨的金阳,封堵了视线。
  他抽身而退,彻底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姜月见呆了一呆,双眼被日光晃得好像睁不开了,上前一步,手掌又抓了一空,他已经离开了这里。
  她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指尖。
  楚珩,他刚刚对她说——
  他爱她。
  眼眶里是一片由浅及深的濡湿,肆无忌惮地冲破束缚,汇集而下。
  她还以为,最后还是她先说的。
  因为他在这段关系里才一直是恃宠生骄的那一个。她对他有多心软,他一定早就知道。
  姜月见擦掉了脸上的湿热,绯红的唇瓣划开一抹上翘的波浪。总算赢下一城,她就知道,自己不会在他面前永远都输。
  *
  冼明州即将离开岁皇城,前往并州赴任,为军中团练使,指挥调度练兵事宜。
  太后娘娘还是仁慈了,没有将他打回边塞,永不归京。
  冼明州脱去了大将军甲胄,换上了一身平平无奇的劲装,在府中胡乱收拾了一遍,便卷上了包裹,备下快马,要出城赴任。
  岁皇城与他有交情的人很少,即便有,看到如今冼明州落魄被贬,也不会前来雪中送炭。
  冼明州更厌恶那些执手相看泪眼、依依惜别的假情假意场面,他一向都不喜欢应酬,如今要走了,若说岁皇城中还有任何留恋——
  那种牵挂,对对方来说却是一种负担。
  所以,莫如没有。
  冼明州出城,策马天街。
  城中有规矩,不得纵马驰行,冼明州打马而过,实则速度不快。
  街道两旁是各色铺面,前方还有一瓦子可供娱乐,因为今日又是十五,整个城里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游人,冼明州恐马蹄伤人,马速放得慢了许多。
  正在这时,从打起的半扇窗里,扔出来一块白玉玛瑙,“砰”地一声,不偏不倚砸中了冼明州的头。
  他本就心事重重,加上街道上人声鼎沸,无法听声辨位,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把脑袋砸到了,若不是这颗头坚硬如铁,只怕立刻就要起个包。
  冼明州勒住缰绳,吃惊地看到地上躺着一块白玉玛瑙坠子,已经碎裂成了两半。
  那晚上,缠鸾颠凤、累到人事不知的荒唐,又历历跃入脑海,冼明州手足俱僵,脑子里似被什么摁下了静止,无法思考任何。
  郡主的坠子。
  那轻浮孟浪的记忆里,头顶上,是一片雪玉般的肌肤,和与那片寒酥相衬的不让颜色的玉坠子,一直在眼前,摇来晃去,摇来晃去……
  他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宜笑郡主贴身之物。
  莫非是郡主在此?
  冼明州胸口激烈地一震,他立刻翻身下马,从马蹄底下拾起了那块玉坠子,仰目看向窗台,“啪”地一道剧烈的响声后,那扇窗也拍上了。
  冼明州按捺不住激动的心,脑子里一团团乱麻缠得飞快。
  郡主来了,她是,给我送行吗?
  还是来看笑话,痛打落水狗,她讨厌的轻浮小人,终于被赶出皇城,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走了,从此以后她就自由畅快了?
  怀着这种莫名的震颤,冼明州攥紧了碎裂成几瓣的玉坠子,拔步冲进了酒肆客间。
  岁皇城的酒肆一楼多半是用来打尖儿,茶博士正殷勤地为客官服侍,冼明州看也没看,径直冲上了楼梯,心七上八下地,闷头就撞进雅舍。
  但这撞入之后,冼明州并未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郡主,帘幕飘飞的雅舍里,男人手把的碧瓷茶盏里溢出一缕茶香,冼明州步子定住。
  再也不用往里继续走。
  走错了。
  他想。
  冼明州扭头就要离开。
  楚珩叫住了他:“你在找这枚玉坠子的主人?”
  冼明州愣了个神,回过身,只见楚珩面前的宝几香案上正躺着一枚白玉玛瑙的坠子,和他手里这一枚,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他惊诧万分,之后的反应,便大大超出了楚珩的预料,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为人过于鲁直的大将军,当下就拔出了腰间佩刀,一脚踏上了矮凳,刀刃威胁力十足地指向楚珩鼻尖。
  “你偷了郡主的坠子?还来!”
  冼明州厉口叫嚣,大有不还了郡主贴身之物,便和他不死不休的架势。
  “……”
  这个冼明州,是怎么看出来,他是个窃贼的?
  冼明州被他仿佛盯着一个蠢货的眼神所摄,似有所悟,刀刃颤了颤,他皱眉道:“对了,你不是太后娘娘的相好么?”
  又怎么会放着娘娘不去巴结,偷郡主的玉坠子?
  楚珩曲指拨开他锋利无匹的破风刀,皱眉:“坐。”
  冼明州不吃那一套,他若不说出个所以然,彼此就是敌非友,倘若这姓苏的脚踏两条船,他就算再背上一条人命,也要将这戏弄侮辱了太后娘娘和郡主的狗辈捅出个三刀六洞。
  沉默的对峙,彼此各怀心思。
  楚珩心道不如收了玉坠子,同这不讲理的粗人大抵说不上好话了,长指才刚刚碰到玉坠的璎珞穗子,唰地,冼明州那刀,全然是照着将他的指骨齐齐斩断劈下来的,重重地砸落,幸而楚珩身手快捷,否则定被他削掉至少一根手指。
  饶是这几年已然动心忍性,修炼得炉火纯青,也势必被激怒了。
  “冼明州,你疯了不成!”
  冼明州压根不想听他说话,嚷嚷就道:“不得染指郡主,将玉坠子还来!”
  嚷嚷完了,见对方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要还的意思,冼明州刚要发火,拇指才压在刀柄上古朴的纹路,换了一种攻击的姿势,霍地指骨收紧成蜷曲僵硬的弧度,冼明州脸上的神情,比看见鬼了还要精彩。
  那发脾气的声音,都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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