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就算他有心向新来的那个周檀表忠心,可毕竟与我合作多年,那人会信他?况且他自己也不中用,无妨、无妨。”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像是在安慰自己。
何元恺垂着眼睛静静听着,吴渀忽而晃了晃他的肩膀,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毒:“我府中也有豢养的死士,王举迁如今人在城内,府中不过寥寥几个府兵,如何能敌得过我从军中精挑细选、多年培养的人?况且王怡然在那里,他必定精疲力尽、十分松懈,错过今日,让他回味过来,就没有机会了!”
何元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小人现在便去召集所有的死士过来,让他们埋伏到将军府周围,伺机下药,入夜之后,不留活口。如此突然,王举迁未必有防备机会,只要得手了,鄀州照样是咱们的,就算不得手,他也不会知道是谁做的。”
吴渀连连点头:“去、去!都带上,五十余人,总能得手!实在不行,就放一把火,守城军营在城门之外,来不了这么快,你去瞧着,确定他动了投奔他人的心思,便立刻动手!”
何元恺恭敬地点头:“是。”
由于惊惶恐惧,在何元恺带人走后,吴渀再未敢出门,他留了十几个侍卫严守府门四周,自己窝在正屋没敢出来,就算听说有几个前来拜会他的老熟人,也没把人放进来。
如今他实在没有心力去管别的事情,再说往日这些人来拜访,都会在白日里来,今日怎地一反常态,纷纷夜间上门?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还是不见的好。
一夜未眠,在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吴渀便开始心中打鼓,他开了窗子,死死盯着府门处,只盼何元恺带人回来,让他定心。
不过他等来等去,始终没有等到人回来。
反而是守门的管家先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大人……那周……”
他刚提了一个“周”字,吴渀便突然想到,昨日周檀宴请,众人都去了,王举迁也在列,他突然来此,是否和此人有关?
他尚来不及细想,那管家就继续道:“大人,大事不好,那小周大人今日走马上任,竟然、竟然在城门口贴了张告示,叫那些被扣压籍贯、无法落户的流民持册上门,办理落籍之事。”
吴渀脑中“轰”地一声,一片空白,只好喃喃道:“你说什么?他……他好大的胆子!他这样说话,有人敢信?”
管家急道:“起初自是无人敢信,也无一人敢来,不过后来,那何先生……何先生带着咱们府中几个女子先去了州府门口,当即便得了印花籍册……那些暴民怀疑是他做戏,于是他便直接带人杀上门来了!”
吴渀感觉到了一股奇特的荒谬感。
一日之前,周檀还是他心中唯唯诺诺、绵软好拿捏的羔羊,不过一夜,他缘何来的这么大胆子,敢直接动手?谁给他的权力,谁给他的兵?
不过他已来不及多想,吴府中的精锐守卫被他昨日全部派了出去,一队士兵轻而易举地破开府门,将他五花大绑,一路带到了州府门口。
鄀州州府是在一段废弃的城墙上建的,他被抓到府门之前,刚刚抬起头,就看见周檀和王举迁一同站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森冷,让他不寒而栗。
周檀微微侧过头,朝王举迁点了点头:“王将军好气魄,这就把人抓来了。”
王举迁有些愧然地回答:“多年以来为虎作伥,承蒙小周大人还肯给我个机会,昨日妹子向我哭诉,我才知晓犯了怎样的错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二人将吴渀自城墙之下吊了下去,又在州府门口竖了一整面宣纸,何元恺站在宣纸之前,特意为民众书写吴渀罪状。
之前还在观望的流民本十分忧惧,怀疑又是王举迁的诡计,但见他本人被半死不活地吊在了城门之前,才后知后觉地发觉鄀州变天了。
于是群情激奋,何元恺的那面宣纸密密麻麻,不过午时便已写满,吴渀本在空中破口大骂,被扔了许多菜叶子臭鸡蛋之后也没了力气,幸而周檀将他吊得极高,若是再低一些,必定能被激愤的民众直接踩死。
一直到落日西垂,民众们纷纷散去,一轮猩红落日渐渐地没入地平线,说不出的凄凉落寞。
吴渀忽然感觉吊住他的绳子松了几寸,上面的人似乎不想让他直接摔死,放得很松缓,一直把他放在了府门前的地面上。
他挣扎了几下,实在没力气,像狗一般在地面上爬了几步,嘶哑地叫着:“大胆……大胆,鄀州诸将,若能杀周王二人者……本官赏金百两、加官进爵……”
鄀州宵禁早,日暮之后街道上便没有什么人了,吴渀费力地掀了眼皮,忽而见面前的街道尽头,有两个女子徐徐走来,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花了好长时间才辨认出来人是谁。
一人是之前在宴上见过的周檀的内眷,无论何时,她身上都带着汴都女子的温婉风情,只是如今瞧他的眼神与瞧一条狗无异,而另外一人……
王怡然的身体比起哥哥弱些,鲜少穿铠甲、持兵器,如今她穿了军营中的常服,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手中拎了一把开过刃的长刀。
清月渐升,在其上折射出森冷光芒。
吴渀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怡、怡然……”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擦亮眼睛,莫遇pua骗婚渣男!
第67章 百丈冰(九) ◇
◎子衿◎
百丈冰(九)
曲悠朝王怡然点了点头, 独自一人上了城墙,王怡然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吴渀面前,看着地面上人的可怜情态,开口道:“我再问你一遍, 当年情形, 究竟如何?”
吴渀抱着她的腿, 含糊不清地求饶道:“怡然、怡然!你我多年夫妻, 总该、总该有些情分……”
王怡然充耳不闻,眼睛中却漫出泪意来:“她抱着诺儿在后园游玩, 你见色起意,与她嬉笑打闹、屏退了下人……诺儿当时才三岁,湖边青苔湿滑,落水后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 你自己害死亲生儿子,事后倒打一耙, 反倒叫我以为是我的过错……”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笑声:“我竟被你蒙骗十年,数度想要弃世而去,兄长更是有求必应,让你在鄀州为非作歹!如今, 我便亲自来了断我们之间这桩孽缘……”
周檀站在城墙之上, 瞧着下方情形,对王举迁道:“明日我便写一桩鄀州州府审理结果,吴渀此人合该判处斩刑,令妹愿意代刽子手行刑, 也是依律行事。”
王举迁叹了一句:“多谢。”
似乎察觉到求饶已经无用, 吴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抬起头来, 突然发出一声怪笑:“哈, 哈,你这么些年来丧着一张脸,令人看了就倒胃口!你仗着你哥哥的势力给我摆脸色,我还得做小伏低,装着一往情深的嘴脸哄你开心——”
王怡然微微躬身,抓住了他的衣领,恨声道:“你若恨我,只管冲着我来,可是我儿才那么小……他也是你的骨肉!”
“是啊,他那么小,”吴渀呆滞地重复一遍,又抬手抹泪,痛哭起来,“他是我的骨肉,我岂能不痛?怡然,就算瞧在他的面子上,你留我一条性命,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王怡然丢了手,闭上眼睛:“以后?你骗我和兄长这么多年,若不能亲手了结你,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她拾起了手边的长刀,冷冷地说:“若有来世,你可要仔细一些,我从不是任你拿捏的羔羊,你平生作恶无数,不将你凌迟,已是我顾念情分。”
吴渀惊恐地挣扎:“你、你这恶毒妇人——”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鲜血便四溅开来,浸红了他身后何元恺写下他罪状的洁白宣纸。
何元恺自周檀身后走了过来,面容在月光的残影中半明半暗:“明日,我便将那罪状张贴至闹市之中,对落籍一事心怀疑虑的民众,想必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大人出手|雷厉风行,吴渀已死,鄀州诸人也战栗不已,大人想做的事,可以放手去做了。”
王举迁听了这话,有些困惑地转过头来:“听内子说,小周大人本是东宫心腹,在朝中也是得陛下信重的,若是想留在汴都,自有千般手段,为何非要来鄀州?您这般人才,所为的恐怕不只是砍了吴渀这狗官罢?”
周檀朝他微微一笑,言简意赅地答道:“我有意在鄀州废除棠花令,将军以为如何?”
“什么?”王举迁深深震惊,随后沉吟道,“棠花令在鄀州泛滥,不少黑心商户勾结吴渀、欺压流民,我当时……唉,我虽知晓些许,但不知吴渀如此胆大妄为,如今瞧着这罪状,简直是触目惊心。只是,棠花令涉及商户利益,若操之过急,会不会得罪这群人?”
何元恺在一侧点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周檀握紧了曲悠的手,微微眯了眯眼睛。
*
鄀州一夜变天。
正是杏花开放的时节,往年里的三春末尾,商户繁忙、城墙修缮,桩桩件件压得鄀州城中行经之人难以喘息。
如今终于得以歇一歇脚,瞧瞧新任知州贴在闹市当中的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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