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何尝听不懂他的意思,有几个当即便道“下次我为大人带酒来”,还有几个匆匆地抬手将手中的酒喝了,有些谨慎的一言未发,只是在此杯之后随着众人离开了周府。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后,鄀州恐怕是要变天了。
何元恺原本坐在庭中的最末席,等到女眷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取了块帕子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准备离开,不料转身还没有几步,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女声:“何先生留步。”
转头就是周檀那位如花似玉的内眷,曲悠叫住了他,拿着手中的扇子随意扇了扇,问道:“先生今日可尽兴?”
何元恺拱手答道:“少夫人匠心独运,这府中十分雅致,小人领教了。”
曲悠却似乎不想和他打哑谜,她左右看了两眼,确信没有外人之后,直截了当地说:“我和夫君今日所为,可少不了先生的手笔,我是问,先生看着我精心排出来的这一出大戏,可还尽兴?毕竟……”
她慢悠悠地道:“军粮袋子和吴夫人那位经年前的侍女,不都是先生找来的吗,我若不物尽其用,岂不辜负了先生一番美意?”
何元恺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本以为今日所有都是周檀的安排,不料面前这女子比起周檀来也不遑多让。
他眼睛中倏地闪过一丝精光,眼见着周檀自曲悠身后走过来,便笑道:“不知道小周大人和少夫人,这番要怎么谢我?”
第66章 百丈冰(八) ◇
◎变天◎
百丈冰(八)
三人在后园中随意找了一个凉亭, 婢女们添了茶后垂着头下去,何元恺打量了一眼,笑道:“小周大人和夫人不愧是从汴都来的,府内连下人都这么有规矩。”
周檀意有所指地答道:“自然要有规矩, 若无规矩, 也遇见了居心不轨的下人该怎么好?”
曲悠掩口笑道:“夫君说笑了, 人总是要有把柄, 才会怕有人居心不轨,当然, 行事坦荡,也不一定不被人构陷,只是我相信何先生这样的好人,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何元恺瞧着这二人夫唱妇随, 便尝了一口手边的茶——不是鄀州常喝的茶类,但茶粉细腻, 甘韵幽香:“好茶,好茶,夫人今日既能留我,可见是小周大人的知心人, 有些话我也不必避着你说了。”
他虽说“不必回避”, 但此句之后便沉默了下来,再不说话,曲悠瞧了瞧凉亭外日暮的天色,知晓他想听个解释, 便道:“先生遣那孩子抱着军粮袋子来府门处时, 我就已经生疑了, 虽说吴渀这么多年来有恃无恐, 可总不至于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还有旁的米店、粮店,收到这种东西,合该迅速将麻袋处理了才是,怎么会留着让我顺蔓摸瓜,一路查到了鄀州的贫民?”
何元恺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继续说。
“不过我当时也只是生疑罢了,直到吴大夫人那个婢女出现,我才确信这鄀州城内有人相助我夫妇二人。”曲悠看了周檀一眼,“她出现得实在是太巧了,当年这人未死,吴渀都查不到下落,怎地我一查就能浮出水面?于是我找人跟了这侍女几天,得知她刚搬到鄀州城内不久,我的婢女在她小巷门口卖了几天的胭脂头油,好不容易才套出话来——她说,当年有人救下了她,又把她送到了城外,如今接她回来,就是要她报恩,将此事对吴大夫人和盘托出的。”
何元恺眯了眯眼睛:“夫人好手段,我只是严令她素日不许出居住的民巷,却不想从找到她那天起,夫人便把人安排到她家门口去了。”
曲悠笑眯眯地道:“小伎俩罢了。”
周檀轻轻晃着手中的茶杯:“先生在吴府中卧底了这么久,自吴渀娶了王怡然,一直到如今,想来也有十余年了。你得了吴渀的信赖,他连夫人亲子的秘事,都敢放心大胆地告诉你,想必先生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罢。你——想要什么?”
茶杯中有水洒了出来,周檀漫不经心地问:“知州如何?”
何元恺拊掌大笑:“我不过是一介草民,甚至是吴渀从勾栏瓦舍里挖出来的戏子,小周大人觉得,我也能做知州吗?”
“我并不怕告诉你,我从汴都启程来到鄀州的那一日,这鄀州,就必定是我的掌中之物,就算没有你,没有相宁侯府,也是一样。”那杯茶被喝尽了,周檀把玩着手中的天青雨瓷,淡淡地道,“吴渀死后,鄀州城只我一人,知州谁来做,自然是我说了算。”
何元恺的面色在听见“相宁侯府”的一刹那就变了,他惊疑不定地听着周檀继续道:“侯爷知道吴渀爱听曲,便把你安排到了勾栏瓦舍当中去,你也不负他的期望,走到了如今,知州之位唾手可得,你……难道觉得自己做不得吗?”
何元恺盯着他的脸,重复了一遍:“相宁侯?”
“吴大夫人大宴那一日,我就瞧见了你腰侧的铁牌,”周檀回忆道,“展翅鹰飞,翱翔万里,何先生一介文人,都能得了军中这块铁牌,若早生十年,必能随萧将军建功立业,成一代儒生。”
何元恺从石桌之前站了起来,有些失态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周檀平静地回答:“我也有一块。”
他抬起头来,幽深眼底终于见了一分笑影儿:“侯爷对我的考验可够了?鄀州城移交那日,还请先生带我前去拜会。”
何元恺迅速收拾好了面色,点了点头,临行之前多问了一句:“倘若……我不曾相助,小周大人打算怎么办?”
“王举迁手下,自有我多年之前安排进去的人,”周檀回答,“其实我也没有想过侯爷会派人来助我,何先生回去,也可以转告侯爷一句,鄀州是我老师最后的心病,我既来到西境,必使此地万象更新。”
寒暄两句之后,何元恺起身告辞,天色也彻底沉了下来,曲悠在园中转了两圈,若有所思。
有侍女为二人提来了一盏灯笼,周檀接过,随口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曲悠便道:“在我窗前寻个空处,此地,确实很适合植杏花。”
*
王举迁刚到吴府正堂之前时,便听见了内里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他那三十年来温婉哀愁的妹妹,正用他从不曾听过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吼了一句:“你怎能如此待我?”
门口原本围着的侍卫想要进去报信,被他眼神一慑,顿时再不敢动——这位王将军的目光此时太过可怕,众人毫不怀疑,倘若谁敢此时进去,必定会被他斩杀于当场。
吴渀的声音从房中传来,虽然有些慌乱,但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我已经对你说过,不要相信……”
他还没有说完,王怡然便尖声打断:“柳叶跟了我十年,若非你心虚,怎会骗我说她早已病死?诺儿死后,我身边的侍婢被换了一个遍,我从前还不曾生疑,如今想来,真是我太蠢!你与那小贱人早有勾连,甚至害死我儿,亏我还伤心愧疚,特意许她去给你做通房,我呸……若不是人证物证俱在,我从不曾做过此想……”
王举迁的额头“突突”直跳,他耐着性子在门口多听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话,说到后来吴渀居然当着她的面认下了那些事:“女子一生相夫教子便已足够,你夫君自有谋划,你这样闹有什么意思?小心我找个由头说你疯魔,关到柴房中去,你哥哥倒是疼你,但多年来鄀州城内的利益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以为,他会为了你不顾自身的荣华富贵吗?”
随后房中传来巴掌响声,王怡然痛呼了一声。
吴渀居然就此动了手!
王举迁茫然地想着,这便是他为妹妹寻的好归宿,他尽心帮扶的人。
他再听不下去,一脚踹开了门,吴渀一愣,像是看见鬼一般,声音都结巴了起来:“舅、舅兄……”
王怡然从一侧扑到了王举迁脚下,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兄妹二人虽然都已近中年,但王举迁丝毫不以为意地起身将妹妹抱了起来,就像是很久之前二人父母死后相依为命时一般:“妹子,别哭了,哥带你回去。”
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转身朝外走去,吴渀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追了过来:“舅兄听我解释……”
王举迁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有如寒霜利刃,吴渀顿时便打了个哆嗦,王举迁踹开了脚边方才被二人打碎的茶盏,大步朝府外走去,吴府中无人敢拦他,不过片刻,两人便消失在了吴渀视野当中。
吴渀吓得差点在门框处跌倒,恰好此时何元恺匆匆从前门跑入,吴渀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抓住了这位自被他从戏班子中救出来后、忠心耿耿了十多年的师爷的手:“小何、小何,那王怡然已知当年事,王举迁那边……怕是瞒不住了。”
何元恺微微诧异,迅速问道:“大人打算怎么办?”
“哈,王举迁真以为,我、我堂堂知州,会任由他拿捏?”吴渀扶着他的胳膊,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分明六神无主,却还是勉力镇定,翻来覆去地说,“早在……那日,我便猜到日后可能会有这样的一天,自然会留后手!他若是……若是识相些,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怎么值得弃了多年来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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