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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歌 (雾圆)


  周檀遇刺之后,任平生表面不曾来探望过,私下里却偷偷问过消息,只是韵嬷嬷当时草木皆兵,将周府守得铁桶一般,什么消息也没放出去。
  后来,周檀被陛下和贵妃赐了婚,她代为准备聘礼,当时任府刚救了任平生,聘礼寒酸,本以为这曲家的女儿会闹一阵子,没想到她居然风平浪静地嫁了过来。
  瞧着她生得一副好相貌,明眸善睐,听闻还素有才名,父亲是清流文官,与周檀不睦也说得过去。
  听闻两人成婚这些日子,周檀住在刑部几乎不回家,后来更与烟花女子扯了干系,曲悠被他逼迫去敲登闻鼓,鸡飞狗跳,全汴都都快知道了。
  可是任夫人却莫名觉得,眼前的女子完全不像是会受人逼迫的样子。
  曲悠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韵嬷嬷过来扶着她坐下,她抬手为对方倒茶,客气道:“姨母这是什么话,无论如何,您都是周府的亲戚。”
  “我也不跟你打太极,”任夫人没喝她的茶,“夫君不好见你这新妇,所以今日是我来,我不想同你们攀亲戚,只是问一句,我儿被牵扯杀人,可是周大人的安排?”
  “那自然不是,”曲悠一口否定,诚恳道,“此事我虽知道得不多,可夫君怎么说也不至于栽赃自己的表亲杀人,姨母不要心急,咱们再等等消息。”
  “难道这事儿他干不出来?”任夫人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怒道,“亲弟弟他都甩手不要,更何况是表亲?当年他母亲英姿飒爽,何等有情有义的奇女子,怎地生出了这样的儿子,叫白家不齿!”
  其实任夫人也知道,传闻中曲悠与周檀不睦,知道得未必比她多,可如今任时鸣被卷进的是杀人罪名,她做不了别的,只好上门跟她掰扯一番。
  “我与本家多年不来往,上门去求都能借出银钱来救人,他可倒好,不仅当时全无心肝、不闻不问,如今更是斗得死去活来,连表亲都利用上了!鸣儿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我不顾他母亲的情分,也要找这不肖子讨个说法!”
  这任夫人是个外强中干的糊涂人,现在关心则乱,上门恐怕只是为了出气。
  曲悠按住了韵嬷嬷气得发抖的手,心知如今不是同任夫人解释的时机,任时鸣尚在簪金馆中,她急怒交加,除了周府似乎也无处可发泄。
  让她骂几句罢了,如今将姿态放得低些,待到来日时机合适再同她解释的时候,也能让她更愧疚一些。
  曲悠虽替周檀不平,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垂着头听任夫人冷言数落,最后咳了几声,示意自己身子不适,任夫人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拂袖走了。
  她走后许久韵嬷嬷还在用袖子抹着眼泪,絮絮地道:“大公子初来汴都时,得了任大人和任夫人不少照顾,心中也是当成亲生父母般尊敬着的,如今任夫人这么言语,老奴听着……真是、真是替公子难受,唉,都是好好的一家子人,怎么闹成了这样!如今公子牵连着生死不知,二公子也不知去了何处,竟来都没来过……”
  韵嬷嬷不提,曲悠几乎将周杨这个人忘了:“嬷嬷近日打听过二公子?”
  “大公子出了事儿,他自然需知,只是德叔往林卫处问了二公子从前的朋友,都道有些时日没见过他了,人也不在大营中,不知混到哪里去了。”韵嬷嬷道。
  “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对了,夫人方才想问公子母家的事,如今,我正好为您说上一嘴罢。”
  *
  周檀支着手,百无聊赖地看着牢狱的小窗,有一束光从窗中投映进来,空中飘浮的尘埃凌乱地四处飞舞。
  他也不知道自己盯着看了多久,晨风微冷,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有淡淡的杏花气味传来,让他觉得很亲切。
  曲悠在园中种了好多杏花树,有些是种子,有些是直接挪来的老树,她想必十分喜爱杏花,连蜜粉和熏香都是如此,在衣物上留下了独特的、专属于她的味道。
  周檀闭着眼睛轻轻笑了一声。
  栏杆之外却突然传来窸窣声响,有软底的鞋子踩过狱中的杂草,正在一步步地朝他逼近。
  声量很轻,想必不是男子。
  周檀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看见一个带着巨大斗笠的人站在了门前,引路的人左右打量了一番,开门将她放了进来,那人微微点头,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相隔三间牢房的犯人都在提审。”
  引路的人低低说了一句,那人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等人走了之后,那人微微撩起了斗笠前的白纱。
  周檀坐在原地没动,连端着茶杯的手都不曾放下,他冷冷地抬眼一瞥,口气淡漠。
  “贵妃娘娘……您胆子也太大了。”
  作者有话说:
  待会应该还有一更吧嗯嗯(我最近实在是太勤奋了


第50章 苦昼短(二) ◇
  ◎叙旧◎
  苦昼短(二)
  傅明染见他看清了自己的脸, 立刻放下了白纱,撩着衣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口中道:“周大人,近日可好?”
  周檀简短地回道:“托您的福。”
  “这簪金馆是陛下亲设, 听说开国之初, 簪金夫人在此住过, 训练出了一批皇家死士, 这才得了这个名字,陛下设在这里, 是希望朝中也有自己的死士。”傅明染毫不客气地提壶想为自己倒杯茶,却发现桌上只有一只茶杯。
  那茶杯被周檀死死攥在手里,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娘娘既知如此,还敢只身前来, 佩服。”周檀道。
  “陛下昨日头疼,歇在我宫里了, 我叫人为他熬了些安神汤药,今日罢了早朝,还歇着呢,”傅明染吹了吹自己的指甲, 漫不经心地说, “我拿着旨意出宫看望父亲罢了,今日一日都没有出傅府大门,谈何危险?这簪金馆虽都是陛下心腹,可人, 终究难做心、难做腹, 脏腑是自己的, 可你心腹之人, 又如何不能做他人之人呢?”
  “娘娘自然是手眼通天。”
  被他接二连三地嘲讽,傅明染终于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她冷哼了一声:“周大人都落到这样的境地了,居然还是不骄不躁,我是该赞您一声心宽,还是嘲您一句自大呢?”
  见周檀没说话,她心中勉强得意了些,放松了方才几乎被对方勾起来的情绪:“咱们有旧日的情分在,我来找你,也是为你指一条活路。”
  “贵妃慎言,”周檀将手中的茶杯往小几上重重一放,“你我有什么旧日的情分,只有君臣之情,你为贵人,我是臣下,贵妃可不要胡乱攀扯,没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周大人持身守正,永远都是这样高高在上、冷漠无情,”傅明染深深呼气,她早知周檀是这样的人,不该因他产生情绪的,“我却还记得,当年周大人连中三元,是春风得意的新科状元郎,朱红锦袍,左林卫开队,骑白马过御街,风姿清越,满京城的女子,都想嫁你为妻。”
  周檀垂着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
  “我随着闺中姐妹去楼上看你,看得入迷了些,低着头,步摇滑落,正落在你的怀里,竟也没碎,墙头倾步摇——这是戏本子里才会出现的佳话,满楼的女子都羡慕我,周大人还亲自上楼来交还。今日我来,是念着这情分。”
  她私下从傅府来此,没有挽髻,只是简单地以一支玉簪簪发。
  周檀连眼皮都没抬,他像是有些不耐烦一样,叹了口气,但依旧克制而恭敬:“贵妃娘娘,我可不敢同您攀旧情,再说,您这算什么旧情?若真如此,我倒宁愿从未接过您从墙头扔下来的簪子。”
  “你这么多年,倒是一点都没变,当年为了拒婚,写那样的诗来侮辱我,如今记恨父亲,又对我说狠话。”傅明染眯了眯眼睛,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令她开心的事情,咬着唇笑道,“罢了,如今你也不是满汴都女子春闺梦中的檀郎了,前尘往事俱休,我赏你的婚事,你可还高兴?”
  她说到这里,周檀终于有了些反应,手指微颤:“自然。”
  “是吗,”傅明染心情颇好地说道,“本以为她新婚收了梨扇就要和你闹一场,没想到到底是清流人家出来的,这样也忍得住。不过,你上次迫她去敲登闻鼓,真是闹得满城风雨,我在内宫之中都听到了这出好戏。听说你从那开始,便常居刑部不怎么回家了,不知道关起门来,是否另有烦心事呢?”
  周檀盯着桌子的一角发呆,傅明染这番话,倒让他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之外,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是一样,漂亮、端庄、居高临下,和面前的傅明染一模一样。
  传闻说他流连花街,逼迫曲悠去敲登闻鼓替风尘女子鸣冤,从前曲悠并不明白——在她看来,这样的流言简直荒诞可笑,细想一番就觉得无理,可偏偏甫一流出去,众人便深信不疑。
  因为他们和傅明染一般,从未想过,一个内宅贵女会主动因为一群贱籍女子的遭遇愤愤不平,甚至愿意牺牲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声名,跑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击鼓鸣冤。
  或许有部分看重风骨的读书人会赞一声气节,可在大部分人眼中,这都不是女子会做的事情,故而流言一放出去,人们便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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