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在梦中跟随着这男子进了一间灯光昏暗的博物馆,他轻轻拉着她的手,带她走过了一排镶着木制花边的玻璃展柜。
她看见了一张卷边的建筑草图,一只折断的碧玉簪,一顶沾着尘土的官帽,一枚玉印,她身后的橱窗中挂着颜色昏昏的绛红暗纹官袍,身前一只熟悉的白玉扳指。
她终于记起了对方的名字,于是开口去唤。
“周檀……”
那男子却没有回头。
他松了手,毅然决然地朝她面前的黑暗走去,她追过去,却突兀地被不知从何处扬起的尘土呛到,掩面咳嗽了几声。
一棵系满了红绸的大树在她面前轰然倒塌,看不见的前方传来箭矢之声,她听见周檀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
“阿怜——”
梦境好混乱。
随后一切湮灭,她从其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冷汗濡湿了枕榻。
似是将将破晓,天色昏暗,房门之外传来秋风呼啸的声音。
“夫人——”
河星从门外推门进来,压低了嗓子,一切似梦非梦。
“大人房中的灯亮了。”
似有人在尚未日出时便来了府中,曲悠匆匆梳洗,套了外裳穿过园子往周檀的松风阁去,见园中多了一匹骏马。
骏马鞍鞯均有金饰,她多看了两眼,又慎重了一些,等到她匆匆穿过长廊后,松风阁的门却开了,宋世琰从阁中出来,见她在此,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曲悠立刻以扇掩面,谨慎地行了个礼:“殿下万安。”
周檀跟着宋世琰出来,微微蹙眉,没有说话,宋世琰笑了一声,对她说了一句“不必多礼”,廊前一个侍卫连忙过来,为他披上了肃杀的深色披风。
他攥着手中的马鞭,转头看了周檀一眼,周檀朝他一垂眸,宋世琰便说:“你心中有数便好。”
周檀道:“还要劳烦殿下。”
宋世琰“嗯”了一声,审视目光从曲悠身上掠过,颇感兴味,他抬手甩了甩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抽出一声清脆声响,随后头也不回地沿着长廊走了。
他的目光总是看得她很不舒服。
周檀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跟上去相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见周檀小跑了回来,抬手脱了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口中呵斥道:“胡闹,夫人出来,怎地穿得如此单薄?”
河星连忙告罪,曲悠裹着身上的外袍,刚想开口问一句,园中却适时传来了盔甲侍卫跑步时金械撞击的声响。
宋世琰刚刚离开,便有一队身着金甲的侍卫沉默地列队跑了进来,为首的那个朝周檀行了个礼,十分恭敬。
“周大人,请。”
刑部的侍卫多着黑衣劲装,典刑寺有立领披风,左右林卫持刀穿锦袍,眼前这群人的穿着,她却从来没有见过。
周檀朝那人礼貌地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立刻便有人上前来为他手腕上套了一只锁链,似是出于恭谨,那侍卫并未给他的另一只手套锁链,反而就此退到了一侧。
曲悠立刻将身上的外袍裹回他的身上:“出什么事了?”
周檀讳莫如深地往身后看了一眼,露出一个苦笑,他的笑容有些自嘲意味,却并无惊慌,复杂而冰冷。
“早朝之后,你去找高姑娘,让她为你引见执政,来见我一面。”周檀低声嘱咐,“替我问他一句话,就问,安危和忠君,哪个更重要。”
时间急迫,他似乎没有办法多说,话音刚落,二人便听见那为首之人唤了一句“周大人”,曲悠从河星手中取过她提着的那盏灯递给周檀,周檀一怔,伸手接过,一行人就此而去。
人走之后,曲悠坐在松风阁当中发了会儿呆。
她大概能猜到周檀想要做什么——既然知道燃烛一案并非皇帝意外得知,而是有人刻意而为,目的就是逼死顾之言,他怎么会咽下这口气,就此善罢甘休。
况且罪魁祸首的傅庆年本非善类,之前的坠楼一案,已让周檀失了最后的耐心。
想扳倒一朝宰辅,他会怎么做?
曲悠脑中飞快地想着,先前二人从彭越府邸中找出那本记载了宫中秘事的手札,其实算是傅庆年一个大把柄。倘若将此物面呈德帝,德帝肯定能想到先前燃烛一案是由傅庆年一手策划,从而对他生出些戒备之心。
可问题就出在谁去面呈上,若是彭越和杜辉这两个从前的知情人面呈,还可托词是求皇帝保命,若是旁人,德帝首先会考虑的事情就是,面呈之人既然送来此物,必然已经知道了真如宫的隐秘。
先前只是猜忌,他就可以下手屠戮顾门之下的士人学子——此为皇家最不可外传的秘事,知情人自然越少越好。
故而,这手札只能作为傅庆年倒台之后添一把火的工具,不能直接拿出,否则必然引火烧身。
周檀顺应傅庆年的圈套时,估计就想好了对策,他或许有一个极为危险、甚至会伤及自身的后招。
这后招太子应该是知晓的——上次周檀说与太子有共同的敌人,近日又与他来往密切,两人联手对付傅庆年,会简单许多。
太子知情,还要赶在破晓时来府,瞧周檀方才的神色,应该发生了他们意料之外的一件事。
她得与周檀面见通一通气。
想到这里,曲悠倏地站了起来,河星和韵嬷嬷正在松风阁之外候着,见她出来,便焦急道:“夫人……”
“韵嬷嬷,夫君那个叫贺三的侍卫应该就在府门处,你让德叔去寻他来,请他带着府内家丁,将整个西园守住,几日之内,无论是侍卫、女婢,还是猫猫狗狗,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
西园便是松风阁所在之地,她说完了这些,思索着继续道:“嬷嬷,这两日务必严守门户,大门、进出、采买,不必要的便先停一停。叮嘱大家做好自己的事,外面有什么传言一概毋传毋信,夫君不在府中,还要劳烦您盯着些,别叫乱了。”
韵嬷嬷道:“夫人放心,这是我分内之事,一定办得妥帖。”
“好,”曲悠瞧了瞧日头,往外走去,“河星,套了快马,咱们往高家去,你叫车夫摘了车上府里的门牌,从后门出去,临走之前和水月关好芳华轩,叮嘱仆役,就说我病了,若有人上门,一概这么打发。”
河星匆匆道:“是。”
高云月似乎预料到她要来,甚至没叫人通传,曲悠到高府门前时,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一个等候在门口的侍女立刻叫人将她放了进来。
高云月见了曲悠,立刻拉了她的手,带她急急向堂前去:“你来得倒快,父亲说你要来寻我,叫我见到你立刻带去。”
两人步履匆匆,高云月紧攥着她,安慰道:“你别着急,周大人虽是被簪金卫带走的,可典刑寺出身的那位簪金卫头目受过父亲的恩惠,放你进去探探安好,还是不难的。”
周檀应该通过太子跟高则打过招呼了,不过听高云月的言语,他说的托词应该是想叫曲悠去托付内事。
他与高则的私交应该比太子好上不少,之前还说过“执政是良臣”,怪不得放心让她走这个门路进去探视,若是太子在此,恐怕就会对市井之间二人本应不怎么样的关系起疑了。
高则还未来得及脱下朝会时的深紫官袍,见她来了,忙吩咐人倒茶,曲悠朝他深深一揖:“见过执政。”
“云月,下去吧。”
高则沉声说了一句,高云月虽有不甘,还是听话地出了门,顺便带走了屋中的侍卫。
曲悠这才敢抬头打量,高则与傅庆年的年岁相差不多,气质却截然不同,眉目刚毅忠直,不怒自威。
他言简意赅地道:“待会儿你上我府中的马车,上去什么话也不必说,也不必问,外面有人,不需探头,他们自会把你送到该去的地方。待你出来,会直接回周府,你的侍女和马车,我着人为你送回去。”
“拜谢高大相公,”曲悠严肃地道,她又行一礼后,抬了眼睛,恭敬地道,“夫君临走之前,要我问您一句话。”
高则本抬脚想走,听了这句话颇有些意外:“哦?”
“他问,对您来说,安危和忠君,哪个更重要?”
一片静默,高则没有立刻回答。曲悠微微躬身,想着这句话的意思——周檀虽然欣赏高则此人,但并不想保太子登基,问这一句话,大概是在含糊地试探高则的想法。
若傅庆年身死,对太子固然是一件大好事,傅贵妃连带着九皇子,以及同她交好的五皇子母家,都会一同败落。
可这件事对于高则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
德帝最恨一手遮天的权臣,顾之言就是前车之鉴,傅庆年若身死,朝中一时没有与高则分庭抗礼的人,他自己会渐渐处于奇妙而危险的位置,不仅要警惕来自帝王的猜测,就连太子,也会开始忌惮没有了傅庆年的威胁后,高则会不会生二心。
扳倒傅庆年,周檀是与太子合谋,多问这一句,就是要看高则对于拥护太子一事的确切想法。
曲悠直起身子来,听见高则道:“世琰六岁时,我就做了他的老师。”
他苦笑了一声,背着手往外走去:“有时候我很想知道,霄白为何总觉得……罢了,等到他出来,我再亲自问他,孩子,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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