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春风化雨楼多半都是借地会友,刑部女子少见,家中侍女见了周檀连头都不敢抬,赴宴时倒是常有女子议论他貌美,如今他结亲,无人敢来搭话,据高云月透露,就算是之前不曾结亲,搭讪的女郎也总会被他冷言冷语劝返。
“我刚中状元之时,差点在榜下被一群老大人捉走,”周檀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语气淡淡,带一些微不可闻的自得,“过皇城内街时,宰辅的嫡长女低头看我,将玉簪落在了我的怀中,你可知此事?”
曲悠笑道:“略有耳闻,状元郎覆花过前街、墙头倾步摇,正是佳话,千岁风流啊周大人。”
感谢亲友云月提供八卦。
周檀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传闻错了。”
曲悠一愣:“啊?”
“时任宰辅是老师,老师不曾有后嗣,哪来的嫡长女?”周檀苦笑道,“只是传闻太盛,当时在城墙上倾玉簪而下的,是后来宰辅之女。”
“那……岂不是傅庆年的女儿?”曲悠微微张嘴,讶异道,“贵妃?”
周檀不置可否:“老师想帮我拒亲,我却不愿让他替我做恶人,加之任氏的门槛差点便被提亲的媒人踏破,迎来送往,我不堪其烦,出了个昏招。”
曲悠大致猜到:“你写了两首艳诗流出去?”
“我……不想娶妻,未婚年少,浪荡些,虽被诟病,但无伤大雅。”周檀在她身侧拂了拂自己宽大的衣袖,声音有些涩,“此举果然行之有效,半月之内媒人少了许多,后来我便外放了,再回朝不久,就是燃烛一案。”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曲悠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燃烛案后,周檀声名狼藉,再无清流文臣肯嫁女,武将女亦不喜如此夫君,高则虽有意,但彼时高云月正在同太子议亲。
周檀已然加冠,德帝一直有心赐婚牵绊,只是每次都被周檀拒绝,直到他遇刺之后,才叫德帝抓住了个机会,随意赐了一门婚事下来。
“贵妃赐婚,一是为了绝高氏心思,二是期待我家宅不宁、焦头烂额,如果不曾生乱,便同陛下一般,想给我找些牵系。”河上风冷,周檀脱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你是史官女儿,又有才名,合该最嫉恶如仇,甚至不堪受辱,未过门便自戕——他们就是如此想的,只是你……”
只是连周檀都没有想到,她出乎众人的意料,来时全无爱恨,甚至因为那个暧昧的梦对他带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二人一步步行至今日,说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曲悠仍没明白:“什么叫想给你找些牵系?”
周檀顿了一顿:“倘若……宫中内外都知我和夫人鹣鲽情深,陛下、贵妃、傅相,甚至太子和执政,想要我妥协,只需要对你、对你父亲、对曲家动动手指头,他们手段诸多、心思不定,我可以谋定而后动,你们若在其间受了什么折损,该如何弥补?”
“是啊,就如同任氏一般,”曲悠也沉默了,“当时若叫他们知道,你费尽心思筹钱,在牢狱中托人打点,任大人这样的遭遇,恐怕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宴席之间,我少与你同列,巩氏与你作对,我也没办法替你出头。”周檀扶着船沿,目光闪烁,“你上次来东门接我已是不该,幸而太子信了市井流言,以为这不过是表面功夫。”
他转过头来,目光映着逐渐远去的灯火丛林:“你当初……心疼我的声名,我却只恨它烧得还不够热烈。”
曲悠拽紧了身上的披风,刚要回话,却见周檀突然起了身,扶着她到了船舱之内,案上有简单笔墨,周遭寂静,只有潺潺水声。
“说起来,我倒是许久不写诗了。”
周檀拿白玉镇纸压住了,提笔蘸墨,曲悠想把他的笔抢回来,却不料周檀直接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不知是不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却见周檀就在她近在咫尺之处,借着点微弱灯光拿着她的手在笺上写字,曲悠一时出神,回过头就在光下看见一行熟悉诗句。
——朱门绣户按歌舞,玉楼酣酒小不足。
可这首诗不是《春檀集》中第二首,周檀笔下写过最香艳的句子吗!
怎会在如此情境下写出?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檀板板正正地拿着她的手,写出了她耳熟能详的后两句。
——聚脂凝香细细枕,手把丽馥作帐读。
写完之后周檀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半晌没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因这艳词有些不好意思,曲悠伸手在笺上摸了摸,喃喃自语:“可这不应该是在七夕……”
这首名字叫《七夕遥夜题春风化雨微醺》,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话刚出口曲悠就觉得不对,于是紧急改口:“呃,我的意思是说,这首听起来像是七夕此类佳节时,男女欢好所作。”
周檀顿了顿,拿着她的手为这首诗题了名字。
——七夕遥夜,题春风化雨。
想了想又加了两个字,微醺。
曲悠彻底怔住,周檀松了她的手,将信笺捡起来折好:“无妨,改日叫黑衣将此诗流出去,不管是否七夕,总能为我再添些薄幸名……你若遇人谈起,不必反驳。”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小舟却撞上了岸边石阶,重重一荡,黑衣在船尾道:“大人,到了。”
下船时她看见周檀脸颊泛红了一些,不知是否因为小舟内太过憋闷,瞧着倒是如同那首诗的名字。
微醺。
彭越不同于傅庆年这种勋贵世家出身的要员,从前不在汴都,也无宅地,显明坊中寸土寸金、有价无市,他买不着那里的宅子,故而府邸立在汴河下游的昌乐坊中。
昌乐坊是新贵偏爱的地界儿,坊内不像显明坊中划分严明,常有富贵人家将府邸修成一片,由于地广人稀,相隔也不算近。
譬如彭府周围最近的宅子也在半里之外,这条巷子仅有一户人家,就算闹翻了天,旁人估计也难知晓。
周檀一早就把看守的刑部侍卫调走了,曲悠走近了两步,她本以为周檀要带她翻墙钻洞、寻个小门,不料对方却带着她直接从正门进去了。
“你为何从大门进入?”
周檀见她脱下了身上的外袍,便接过来搭在了手上,闻言奇道:“不走门,难道还要翻墙不成?我倒是可以翻墙,你会吗?”
曲悠傻眼:“但是你这么正大光明进来……”
“无妨,”周檀朝后指了指,“彭府大门是刑部查封,我叫黑衣带来了刑部的封条,等到你我离开后,再叫他重贴上就是了。”
她边走边道:“那这算什么偷东西?”
周檀回复:“不叫别人知道我们来过,又想将东西带走,难道不叫偷?”
两人从彭府正堂开始找寻,黑衣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盏提灯,曲悠接在手里,他便低头下去了。
先前彭越流放时走得极为匆忙,德帝未夺家产,他匆匆卷了自己所有值钱的物件,余下的则被奔逃的妾室、奴婢分光,傅庆年还曾经私下派人来搜过府,每间屋子里都是一片狼藉、东倒西歪。
曲悠提着灯小心绕开门口砸下来的牌匾,随周檀一同进了彭越的书房——这想必是他最要紧的地方。
“先前傅庆年来找,一无所获,此物必然不在寻常位置,”周檀为她挡开了房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架子,“那句诗……”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曲悠喃喃道,“或许我们可以先寻符合这诗歌的字画和书籍。”
可彭越书房中珍藏的书画亦有不少,虽被他带走了许多,装裱好的画轴仍旧堆了一口青花瓷缸。
周檀在灯下打开画轴细看,曲悠则在屋内转了两圈,连天花板都观察过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
她漫不经心从跨过门前倒塌的屏风,想要去门框处看看,无意低头一瞥,却立刻发现了关要:“周檀,你看此物!”
周檀转身低头,看见灰扑扑的屏风上印了一个旧得几乎看不出来的月亮。
曲悠顺手取了手边一本书,在那屏风上拂拭了一番,发现整面屏风的图案是一片绵延青山,大河从青山脚下奔涌而过,天空挂着一轮月亮,题了几个几乎看不出是什么的字。
她趴近了一些,发现落款中成一团黑墨的笔迹,写的正是那首《渡荆门送别》。
“这屏风以薄纱制成,虽有诗在此,如何能藏物?”周檀和她一起细细看过,纳罕道,“不过这字写得丑陋,也许是彭越自己题的,为的就是提醒自己在何处。”
曲悠叫周檀搭了把手,将那扇屏风扶了起来。
她绕着屏风细细观赏,却注意到相隔不远的地上有一片较为干净的地方,地面上印了个如屏风木质底座一般的痕迹,想必这屏风原本就被摆在那里,只是有人搜查时,才挪了地方。
两人将屏风复位,周檀从它身前绕过,立刻发现了些蹊跷:“阿怜,你看。”
曲悠钻过去,发现屏风上印着月亮的位置背后,恰好是书房内摆着的一面铜镜。
她立刻觉察不对:“彭越是男子,为何要在书房当中摆铜镜?”
这铜镜悬挂在墙面上,搜府时只是被翻了个面,不曾挪动地方。
相似小说推荐
-
月中僧 (再枯荣) 2023年3月4日完结2344 8933(一)月贞运气不好,熬到二十岁才出阁。新婚之夜,她那位据说玉树临风的夫君绊着门槛,脑...
-
新婚当夜我醒悟了 (小小椰) 2023年3月9日完结733 5635宋秋觅和太子青梅竹马,痴恋其多年,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好不容易等到及笄,终于可...